濠叔隨筆

　　1900 年在江蘇出生的張幼儀，雖然出身於江蘇巨富之家，但在當時中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觀念及環境之下，直到 12 歲才在哥哥的協助下，有機會進入剛剛成立的江蘇省立第二女子師範學校就讀，

〈▲富家千金 張幼儀〉

但還沒有畢業，就被同為江南富商徐志摩的父親 徐申如，以門當戶對，將 15 歲的張幼儀硬是下聘接到了浙江；
但其實對受西方教育和現代思潮影響甚深的徐志摩堅決主張自由戀愛，對傳統婚姻是非常不屑的，

〈▲年輕洋派的 徐志摩〉

就在他第一次見到她的照片時，用極度鄙夷的口吻說：
“鄉下土包子！”

態度表明就是：
“媒妁之言，受之於父母。”，自始未對她有過認同。

　　張幼儀 三歲時因哥哥的反對，沒有被裹小腳，也是張家第一個沒有裹腳的女性；
出嫁前，張幼儀的母親告誡她，在婆家只能說“是”，不能說“不”；
深植中國傳統女性的教化。

外人看她是沉默寡言、擧止端莊、秀外慧中；
但在有先進西方自由主義思維的詩人徐志摩眼中，就是呆板無趣、僵硬乏味；
在徐志摩觀念裡她就是沒有念書、沒有見識以及徐最瞧不起沒有自我的傳統女性；
結婚後徐志摩從沒有正眼看過她，當然，從開始就已經註定這不會是一樁美滿婚姻。

　　結婚後四年，兩人在一起的日子只有四個月。
▼1918 年，長子 徐積鍇（阿歡）出世，

〈▲18 歲的 張幼儀及長子 徐積鍇〉

不久 徐志摩 就丟下妻、子留洋去了。

〈▲在美國時的 徐志摩〉

張幼儀 在家整天足不出戶侍奉公婆、料理家務、養育孩子，還幫公公管理生意上的帳目（這也成就了她日後的事業基礎），因此深得公婆喜愛。
但也因為這樣，使得她一直想讀書的願望未能實現，甚至到晚年，她都爲沒能到“像丈夫所愛的女人讀的那種一流學校上學”而耿耿於懷，可見她一生對徐志摩的在意。

　　1920 年，受制於父母的要求，徐志摩讓張幼儀出國團聚，先到馬賽再到倫敦。
到達馬賽港時，張幼儀自述中寫道：
「我斜倚着船舷，不耐煩地等着上岸，然後看到徐志摩站在東張西望的人群裡；
　就在這時候，我的心涼了一大截……
　他是那堆接船的人當中，唯一露出不想到那兒來的表情的人。」

　　見面後，徐志摩第一件事便是帶她去買新衣服和皮鞋，因爲認爲她從國内穿來雖然經過精挑細選的中式服裝太土了，會讓他在朋友面前丟臉。
就這樣，心存無限希冀滿心歡喜的她，便被他這種無聲的行爲深深刺傷（這也讓她日後要做流行服飾業埋下種子）。
▼隨後兩人拍了唯一的合影，為了給 徐志摩父母 寄去交差。

〈▲20 歲的 張幼儀及 23歲的 徐志摩〉

　　在英國 沙士頓，一家安頓了下來，但他們的關係並無改善，張幼儀也再次有了身孕，但徐志摩要求她打胎，並提出離婚。
張幼儀愕然，不知所措；
「我聽說因爲有人打胎死掉的。」她說。
「還有人因爲火車事故死掉的呢，難道人家就不坐火車了嗎？」他回答。

▼在此同時，徐志摩正瘋狂的追求著 林徽因，

〈林徽音 見另篇：林徽音 萬古人間四月天〉

這瘋狂地愛，已使他忘記了一切，完全忽略 張幼儀 長年獨自操勞持家，對他的好。

　　徐志摩提出離婚，她堅決不同意，認爲自己沒有犯“七出”的任何一條，兩人因此發生爭吵，徐志摩卻一走了之。
孤零零一個人，在英國舉目無親的張幼儀，只能哭著寫信向在巴黎的二哥 張君勱 求救，略述苦況。
張君勱的回信是：
「張家失 徐志摩 之痛，如喪考妣。」
他還叮囑妹妹：
「萬勿打胎，兄願收養。」

　　她撑着沉重帶著身孕的身子，一個人還拖著一個四歲的孩子從英國到法國 巴黎；
她不識洋文，只認識 Paris，就這樣一路尋找這個她唯一認識的字眼。

▼在巴黎呆了一陣子後，她隨二哥、七弟到了德國。

　　1922 年在柏林，張幼儀生下了次子彼得，當她從醫院回家後，一直杳無音信的徐志摩露面了，仍是為了林徽音，來找她簽離婚協議；
這次張幼儀簽了字，這是中國歷史上依據《民法》的第一樁西式離婚案。
沒有吵鬧，沒有糾纏，張幼儀想通了，在徐志摩對她完全沒有了愛情的時候，她選擇了平靜地離開。
徐志摩見到剛出生的彼得，「他始終沒問我要怎麼養他，他要怎麼活下去。」她在自述中寫道。

徐 隨即在 11 月 8 日《新浙江·新朋友》上刊登《徐志摩、張幼儀離婚通告》：
「我們已經自動掙脫了黑暗的地獄，已經解散煩惱的繩結……
　歡歡喜喜地同時解除婚約……
　現在含笑來報告你們這可喜的消息……」
但林徽音並沒有因此而嫁給他。

　　另外，那麼多年來徐志摩及張幼儀在海外的生活及求學，一直都是靠徐志摩父親的匯款。
甚至徐志摩和張幼儀離婚後，徐家仍視張幼儀爲徐家人，徐父每月都給張幼儀寄 200 美金生活費；
在二戰後的德國，200 美元是很好過日子的。
張幼儀僱了保姆，自己學習德文，並進入裴斯塔洛齊學院，專攻幼兒教育。
但彼得在三歲時，死於腹膜炎；
徐志摩在彼得死後一周，抵達柏林，這是他們離婚後第一次見面；
▼當時，徐已經開始熱烈追求陸小曼，

〈▲徐志摩與陸小曼 見另篇：陸小曼 民初最有故事的女人〉

戀愛中的徐志摩神采奕奕，而喪子後的幼儀瘦小憔悴。
但這次她確實贏得了徐志摩對她的尊敬，在寫給陸小曼的信中，徐說：
「Ｃ（張幼儀）是個有志氣有膽量的女子……她現在真是『什麼都不怕了』；
　將來準備丟幾個炸彈，驚驚中國鼠膽的社會，你們看著吧！」

〈▲徐志摩與三個女人：張幼儀、林徽音、陸小曼〉

張幼儀承認，和徐志摩的離婚，使得她脱胎換骨，找到了自我：
「在去德國之前，我什麼都怕，在德國之後，我無所畏懼。」

　　1926 年，張幼儀回國，徐家二老將她收爲乾女兒；
徐志摩父親 徐申如 將家產分成三份，兒子徐志摩和陸小曼一份，孫子徐積鍇和張幼儀一份，老兩口一份。
而徐申如也把海格路 125 號送給張幼儀，使她在上海衣食無憂。

　　在徐家二老面前，陸小曼公開和徐志摩發嗲，要徐志摩吃她剩下的飯、抱她上樓等，這讓徐志摩父母深爲反感。
相比之下，張幼儀是特别善於處理人際關係的，在二老要求到北京她家跟她與孫子同住時，她建議他們先回上海老家住過一段後，再到孫子這裡來，避免使徐志摩及陸小曼尷尬。

〈▲抱著長子的 張幼儀〉

　　徐、陸兩人結婚，徐父要她點頭之後才表同意，婚禮有給她請柬，但她沒有去參加。

他們三人後來在 胡適 家見過一面，陸小曼和徐志摩表現極為親暱，在張幼儀老年時口述自傳中有些酸酸地說：
「我不是有魅力的女人，不像别的女人那樣，我做人嚴肅，因爲我是苦過來的。」

　　他回國後先在東吳大學當了一學年德文教師；
1927 年，因為她四哥當中央銀行總裁，她也開始擔任女子商業儲蓄銀行副總裁，

〈▲1930 年擔任銀行總裁時英姿煥發 30 歲的 張幼儀〉

甚而在台灣的 梁實秋 還說她為上海當時最火 雲裳服裝公司 的總經理（這說法有相當爭議，雲裳為徐志摩、陸小曼投資推廣，張幼儀八弟也有出資）。

〈▲上海 雲裳服裝公司 的海報〉

　　1931 年 11 月 19 日，徐志摩為了參加 林徽因 在北平的演講會，搭乘的飛機在濟南党家莊附近觸山爆炸身亡；
合法妻子陸小曼拒絕認屍，張幼儀讓八弟 禹九 帶領 13 歲的兒子 阿歡 前往濟南認領遺體。
公祭儀式上，她的長子以兒子身份端牌位送葬。

陸小曼當時想把徐志摩的衣服和棺材都換成西式的，但被張幼儀堅決拒絕（一輩子崇洋，最後依舊著唐裝入葬）。

〈▲長子 徐積鍇，老年時偕家人回鄉祭祖〉

　　1947 年，張幼儀到北平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當時林徽因肺結核復發病危，托朋友傳話說想見她；
她帶着兒子和孫子去醫院看了林徽因，

〈▲病床上的 林徽音〉

那是她們唯一的一次見面，但雙方都沒有說話。
張說：「我不曉得她想看什麼，也許是看我人長得醜又不會笑。」
（但應該是林徽音已虛弱的無法作太多的感情告白）

　　1953 年，53 歲張幼儀在香港與鄰居中醫 蘇紀之 結婚；

婚前，她寫信徵求二哥的意見，張君勱 的回信中有六個關鍵字：
「妹慧人，希自決。」

她也寫信到美國徵求兒子意見：
“因爲我是個寡婦，理應聽我兒子的話。”

兒子的回信情真意切：
「母孀居守節，逾三十年，生我撫我，鞠我育我……
　綜母生平，殊少歡愉，母職已盡，母心宜慰，誰慰母氏？誰伴母氏？
　母如得人，兒請父事。」

阿歡 在美國做土木工程師，這封信頗得其父風韻。

〈▲阿歡 老年在美國〉

　　1967 年，67 歲的張幼儀和蘇醫生一起到英國康橋、德國柏林等地故地重遊。
她站在當年和徐志摩居住過的小屋外，沒辦法相信自己曾那麼年輕過。

　　在共同生活了 18 年後，1972 年蘇醫生病死；
張幼儀赴美，1988 年 88 歲的她病死於紐約，是民初詩人情感生活中，活得最長壽的人。

　　她生前煞費苦心與梁實秋共同策劃出版了《徐志摩全集》。
她也不相信林徽因和陸小曼對徐志摩生前的愛；

「如果她林徽因愛徐志摩，為什麼在他離婚後，還任他晃來晃去？那叫做愛嗎？」

「人們說陸小曼愛他，可我看了她在他死後的作為（拒絕認領遺體）後，我不認為那叫愛，愛代表善盡責任，履行義務。」

“你總是問我，我愛不愛徐志摩。
　你曉得，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我對這問題很迷惑，因爲每個人總是告訴我，我爲徐志摩做了這麼多事，我一定是愛他的。
　可是，我沒辦法說什麼叫愛，我這輩子從沒跟什麼人說過“我愛你”。
　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家人叫作愛的話，那我大概愛他吧。
　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裡面，說不定我最愛他。”

※林徽音的美文
※金岳霖 真的是一代情痴嗎？〈取材自網路〉
※徐志摩 張幼儀〈傳統下的溫順與堅韌（民初名媛情愛〉
※林徽音 萬古人間四月天〈民初名媛情愛 七、〉
※民國初年 名媛情愛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