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叔隨筆

　　黛玉挑出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西施、虞姬、明妃、綠珠、紅拂等五人，為她們作詩，也是黛玉藉這些女子的事蹟，寄感慨自身境遇之作：

黛玉一面讓寶釵坐，一面笑說道：
「我曾見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終身遭際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嘆者甚多。
　今日飯後無事，因欲擇出數人，胡亂湊幾首詩以寄感慨」

組詩中所寫的人事其實也並非完全有史實依據，許多只是坊間流傳，但紅樓夢本來就是小說，也不用多究了。

*西施
（西施浣紗，魚兒自慚而沉入水底，因得“沉魚”名號；越王勾踐將她獻給吳王夫差，致吳王荒廢朝政，句踐復國西施沉江而亡。西施沉江後，出現許多蛤蠣，人說是西施的舌頭，這也是西施舌的源起）

一代傾城逐浪花，吳宮空自憶兒家。
效顰莫笑東村女，頭白溪邊尚浣紗。

傾國傾城的一代美女，早已逐浪花而去；當時身在吳王宮中，空自懷念著兒時越國的家鄉。
大家當初取笑東村效顰的那個醜女：雖然已成為白髮老人了，但仍在溪邊怡然自得的浣紗。

　　黛玉嗟歎「一代傾城」的西施如浪花般消逝，空憶兒家不得歸。
這也寄情自己棲身賈府，預感病體難持、紅顏薄命的悲哀。

*虞姬
（著名戲曲《霸王別姬》的故事，項羽被劉邦重重包圍，四面楚歌，虞姬愴然拔劍起舞，作《和垓下歌》：
「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歌罷自刎）

腸斷烏騅夜嘯風，虞兮幽恨對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飲劍何如楚帳中。

烏雅戰馬在夜風中嘶鳴，讓人肝腸寸斷！幽恨滿懷的虞姬，在帳篷中與曾經的西楚霸王四目相對。
看那想苟且偷生而投降的將領黥布和彭越，最終都遭酷刑而命終；還不如 拔劍自刎在楚軍的營帳之中。

　　黛玉藉虞姬寄託她自己就如《葬花吟》中的「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一般的心思。

*明妃
（王昭君自恃美貌，不願賄絡畫工，致漢元帝未曾識得，匈奴首領呼韓邪單于要求和親，王昭君挺身而出，皇帝得見驚為天人，然昭君已出塞）

絕艷驚人出漢宮，紅顏命薄古今同。
君王縱使輕顏色，予奪權何畀畫工？

如此的絕代佳人被送出了漢宮，紅顏薄命自古而然。
就算君王不重女色，也不能將決定人生命運的權利交給一個畫工啊？

　　昭君不願向環境低頭，就算出塞和親，也可能闖出一片自己的天地；黛玉同樣表達了自己不肯聽人擺布的獨立性格。

*綠珠
（西晉太康年間，石崇為交趾採訪使，途經博白地，驚慕綠珠美貌，用三斛明珠娶她為妾，並在皇都洛陽建造金谷園，內築“百丈高樓”，可 “極目南天”，以慰她思鄉之愁。趙王司馬倫手下孫秀垂涎綠珠美色，使人向石崇取討，被石崇所拒。後孫秀唆使趙王加害石崇，並領兵圍金谷園，欲強奪綠珠，她遂墜樓自盡。）

瓦礫明珠一例拋，何曾石尉重嬌嬈。
都緣頑福前生造，更有同歸慰寂寥。

石崇根本不在意是明珠還是瓦礫，同樣隨意地拋棄；豪奢的權貴石季倫啊，又何曾真的看重過妳的嬌嬈？
這大概都是石崇前世所造的福分吧，還讓妳與他同歸於盡，去陰間陪伴撫慰他的寂寥。

　　黛玉認為石崇與綠珠間身份及文化水準都懸殊太多，石崇給她的只是樓閣、珠玉、綺羅之寵，並沒有真正精神上的相互依戀慰藉。
黛玉為綠珠以死相報感到惋惜，同時這也表明黛玉的愛情觀，她所著重的並非物質上的滿足，而重在彼此間意氣的相感，精神上的默契。

*紅拂
（隋朝開國功臣楊素，晚年有侍妾常執紅拂立於身旁，被稱為“紅拂女”，有文武兼通的才子李靖，投身楊素門下，紅拂女見李靖氣宇軒昂、談吐不俗；之後，兩人夜奔逃離長安，同往太原輔佐李世民，起兵討伐隋王朝，建功彪炳功業，最終被封為衛國公，紅拂也成了一品夫人）

長揖雄談態自殊，美人巨眼識窮途。
屍居餘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

李靖晉見楊素時，楊素態度倨傲，李靖也長揖（拱手）不拜，但他的高才雄辯、風度脫俗、氣宇不凡，美人慧眼獨具，識得眼前窮途的年輕人，將來會是前途無限的大英雄。
在那只比死屍多一口氣、毫無作為的楊素府邸，又怎能束縛得住“女中大丈夫”呢（後人稱紅拂、李靖、虯髯客為“風塵三俠”）。

　　黛玉敬佩紅拂，她雖身為楊素的侍妾卻依然胸懷大志，能夠「巨眼識窮途」，努力追求掌握自己的命運，得償生平的夙願。
黛玉這首詩中表達的也正是像紅拂一般衝破「尸居餘氣」的賈府與世俗禮教，追求自己幸福、理想的豪情壯志。

　　寶玉將這五首詩命題為「五美吟」；寶釵也讚其命意新奇，別開生面。

寶玉看了，贊不絕口，又說道：
「妹妹這詩恰好只做了五首，何不就命曰《五美吟》。」
於是不容分說，便提筆寫在後面。
寶釵亦說道：
「做詩不論何題，只要善翻古人之意。
　若要隨人腳蹤走去，縱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義，究竟算不得好詩；
　即如前人所詠昭君之詩甚多，有悲輓昭君的，有怨恨延壽的，又有譏漢帝不能使畫工圖貌賢臣而畫美人的。
　紛紛不一。後來王荊公復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
　永叔有『耳目所見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
　二詩俱能各出己見，不與人同。
　今日林妹妹這五首詩，亦可謂命意新奇，別開生面了。」

蒙回後總評：
五首新詩何所居，顰兒應自日欷歔。
柔腸一段千般結，豈是尋常望雁魚。

※淺談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