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跟惜春大吵一架後十分生氣,正想順道去探望王夫人,但聽下人說,有剛被官府抄家的江南甄家的女人帶著東西(證物或財物)來訪,正在王夫人房中,恐有不便。
跟從的老嬤嬤們因悄悄的回道:
「奶奶且別往上房去。
才有甄家的幾個人來,還有些東西,不知是作什麼機密事。
奶奶這一去恐不便。」
尤氏聽了道:
「昨日聽見你爺說,看邸報甄家犯了罪,現今抄沒家私,調取進京治罪。
怎麼又有人來?」
老嬤嬤道:
「正是呢。
才來了幾個女人,氣色不成氣色,慌慌張張的,想必有什麼瞞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被官方抄家,無論在古代或現代都是非常嚴重可怕的事情(看現在政壇幾位大人物被抄家就知,古代更嚴重,甚或會誅九族),一旦被官府抄家,周遭的親朋好友都會避之唯恐不及,王夫人還跟他家女眷闢室密談,無論是串證還是隱藏證物都是重罪,可見王夫人的無知。
於是尤氏轉往堂嫂李紈房中,在這裡又插入一段尤氏洗臉的橋段,筆者曹公用此種方式從人格細節上,來敘述了尤氏(寧國府管家)治家寧國府的不適任:
跟來的丫頭媳婦們因問:
「奶奶今日中晌尚未洗臉,這會子趁便可凈一凈好?」尤氏點頭。
李紈忙命素雲來取自己的妝奩。
素雲一面取來,一面將自己的胭粉拿來,笑道:
「我們奶奶就少這個。
奶奶不嫌髒,這是我的,能著用些。」
(寡居的李紈平日不施胭脂)
李紈道:
「我雖沒有,你就該往姑娘們那裡取去。
怎麼公然拿出妳的來。
幸而是她,若是別人,豈不惱呢。」
(階級的不同,使用的東西也會有差異,責丫環不該把自己用的拿給尤氏用)
尤氏笑道:
「這又何妨。
自來我凡過來,誰的沒使過,今日忽然又嫌髒了?」
(隨然有客隨主便的意思,但也顯示尤氏性格上的不在意)
一面說,一面盤膝坐在炕沿上。
銀蝶上來忙代為卸去腕鐲戒指,又將一大袱手巾蓋在下截,將衣裳護嚴。
(榮國府丫環被訓練服侍的細節)
小丫鬟炒豆兒捧了一大盆溫水走至尤氏跟前,只彎腰捧著。
李紈道:「怎麼這樣沒規矩。」
銀蝶笑道:
「說一個個沒機變的,說一個葫蘆就是一個瓢。
奶奶不過待咱們寬些,在家裡不管怎樣罷了,妳就得了意,不管在家出外,當著親戚也只隨著便了。」
(大丫環訓斥著小丫鬟)
尤氏道:
「你隨她去罷,橫豎洗了就完事了。」
(再度顯現尤氏的不在意)
炒豆兒忙趕著跪下。
(大家族是需要靠嚴格的制度及管理來維持的,尤氏的不在意性格並不適任管家一職,寧國府的混亂也跟一昧想作熱心好人的尤氏有關)
薛寶釵也跟李紈、尤氏、賈探春及史湘雲辭行,說要搬出大觀園的事;
探春也談及昨晚大觀園抄檢,她打了王善保的老婆,尤氏也才說出跟賈惜春互槓的事:
探春道:「這是她(惜春)的僻性,孤介太過,我們再傲不過她的。」
又告訴她們說:
「今日一早不見動靜,打聽鳳辣子又病了。
我就打發我媽媽(趙姨娘)出去打聽王善保家的是怎樣。
回來告訴我說,王善保家的挨了一頓打,大太太(邢夫人)嗔著他多事。」
尤氏李紈道:
「這倒也是正理。」
探春冷笑道:
「這種掩飾誰不會作,且再瞧就是了。」
(這種做給人看的,誰不會,再走著瞧就是)
尤氏李紈皆默無所答。
(無從答起)
一時估著前頭用飯,湘雲和寶釵回房打點衣衫,不在話下。
尤氏辭別李紈又去探望賈母請安,正好王夫人也在跟賈母說明江南甄家被官府抄家治罪的事:
尤氏等遂辭了李紈,往賈母這邊來。
賈母歪在榻上,王夫人說甄家因何獲罪,如今抄沒了家產,回京治罪等語。
賈母聽了正不自在,恰好見她姊妹來了,因問:
「從那裡來的?可知鳳姐妯娌(鳳姐及李紈)兩個的病今日怎樣?」
尤氏等忙回道:「今日都好些。」
賈母點頭嘆道:
「咱們別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們八月十五日賞月是正經。」
(兔死狐悲,也管不了甄家,先過好自己的眼下)
王夫人服侍賈母吃飯,寶琴、探春陪賈母用餐,還有各房孝敬來的私房小菜,賈母一般嘗過,有些會送回去、有些會遣人送去給她喜歡的人享用。
賈母因問:
「有稀飯吃些罷了。」
尤氏早捧過一碗來,說是紅稻米粥。
賈母接來吃了半碗,便吩咐:
「將這粥送給鳳哥兒(鳳姐)吃去,」
又指著「這一碗筍和這一盤風腌果子狸給顰兒(黛玉)寶玉兩個吃去,那一碗肉給蘭小子(賈蘭)吃去。」
又向尤氏道:「我吃了,妳就來吃了罷。」
賈母吃的紅稻米粥(應該就是紫米粥)不夠吃,丫環幫尤氏添上白米飯,鴛鴦說現在細米飯都是算著人頭來做,沒有多餘的了,王夫人立刻補充說這幾年氣候不穩定,家中佃農都無法按時上交田糧,也讓賈母知道目前都量算著家中各項用度。
因為探春陪賈母用餐,鴛鴦趕緊遣人將原來送去探春處的細粥取回給尤氏食用。
賈母問道:
「妳怎麼昏了,盛這個飯來給你奶奶。」
那人道:
「老太太的飯吃完了。
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
鴛鴦道:
「如今都是可著頭做帽子了,要一點兒富餘也不能的。」
王夫人忙回道:
「這一二年旱澇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數交的。
這幾樣細米更艱難了,所以都可著吃的多少關去,生恐一時短了,買的不順口。」
賈母笑道:
「這正是『巧媳婦做不出沒米的粥』來。」
眾人都笑起來。
寧府當家奶奶尤氏陪賈母聊天,直到天黑才回寧府(其實兩府相距僅一箭之遙),寧府大門前停着來聚賭的人所停四五輛大車,尤氏讓小廝們不要驚動,自己悄悄探視,卻看到自己老公賈珍及一幫淫棍賭徒,污七八糟,姦淫孿童,腐朽霉臭讓人作噁的敗家行徑。
原來賈珍近因居喪(父賈敬喪),每不得遊玩曠盪,又不得觀優聞樂作遣。
無聊之極,便生了個破悶之法。
日間以習射為由,請了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
因說:
「白白的只管亂射,終無裨益,不但不能長進,而且壞了式樣,必須立個罰約,賭個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
因此在天香樓下箭道內立了鵠子(箭靶),皆約定每日早飯後來射鵠子。
賈珍不肯出名,便命賈蓉作局家。
這些來的皆系世襲公子,人人家道豐富,且都在少年,正是鬥雞走狗,問柳評花的一干遊蕩紈褲。
因此大家議定,每日輪流作晚飯之主,每日來射,不便獨擾賈蓉一人之意。
於是天天宰豬割羊,屠鵝戮鴨,好似臨潼鬥寶(春秋時秦穆公約集各國諸侯於臨潼,各出寶物以較輸贏)一般,都要賣弄自己的好廚藝好烹炮。
不到半月工夫,賈赦賈政聽見這般,不知就裡,反說這才是正理,文既誤矣,武事當亦該習,況在武蔭之屬(先祖有戰功受過封賞)。
兩處遂也命賈環、賈琮、寶玉、賈蘭等四人於飯後過來,跟著賈珍習射一回,方許回去。
賈珍在家開賭場聚賭,場內還有給男人玩樂的俊美男童陪酒賣笑。
邢夫人胞弟“傻大舅”邢德全、薛寶釵的哥哥“呆大爺”薛蟠都是座上常客;那邢德全仗著姐姐邢夫人在賈府的地位,經常在外吃喝嫖賭、橫行霸道,還處處數落著他姐姐不給他錢的不是。
書中在這裡有提到「搶新快」(出牌搶快)、「打公番」(輪流做莊)、「打天九」(類似麻將,在清朝是皇室和貴族的專屬遊戲),這些都是中國傳統的賭博遊戲。
第二天賈珍讓丫環告訴尤氏,家中有孝事不得過中秋節,十四晚上他辭了賭客,家人團聚。
一時佩鳳又來說:
「爺問奶奶,今兒出門不出?
說咱們是孝家,明兒十五過不得節,今兒晚上倒好,可以大家應個景兒,吃些瓜餅酒。」
(當時中秋節是吃西瓜、月餅,今人是吃文旦、月餅)
尤氏道:
「我倒不願出門呢。
那邊珠大奶奶(賈珠妻子李紈)又病了,鳳丫頭又睡倒了,我再不過去,越發沒個人了。
況且又不得閑,應什麼景兒。」
佩鳳道:
「爺說了,今兒已辭了眾人,直等十六才來呢,好歹定要請奶奶吃酒的。」
(賈珍賭場停休兩日)
當天殺豬宰羊,帶領老婆姬妾划拳暢飲,命姬妾吹簫唱歌、行令賞月;三更時分,大家忽然聽到隔牆祠堂牆下有人長嘆之聲。
那天將有三更時分,賈珍酒已八分。
大家正添衣飲茶,換盞更酌之際,忽聽那邊牆下有人長嘆之聲。
(夜晚天涼,酒足飯飽大家換杯子飲茶)
大家明明聽見,都悚然疑畏起來。
賈珍忙厲聲叱吒,問:「誰在那裡?」連問幾聲,沒有人答應。
尤氏道:「必是牆外邊家裡人也未可知。」
賈珍道:
「胡說!
這牆四面皆無下人的房子,況且那邊又緊靠著祠堂,焉得有人。」
一語未了,只聽得一陣風聲,竟過牆去了。
恍惚聞得祠堂內槅扇開闔之聲。
只覺得風氣森森,比先更覺涼颯起來,月色慘淡,也不似先明朗。
眾人都覺毛髮倒豎。
寧國府是長子正房所以祖先祠堂設在寧國府,但寧國府子孫們的荒淫作惡,連先祖英靈都看不下去,甚至發出嘆息,悲子孫之不肖,嘆祖先基業之將傾。
次日一早起來,乃是十五日,帶領眾子侄開祠堂行朔望之禮;
細查祠內,都仍是照舊好好的,並無怪異之跡。
第二天八月十五,賈珍夫妻在晚餐後才過到榮國府來:
只見賈赦賈政都在賈母房內坐著說閑話,與賈母取笑。
(兒子輩在房內坐著陪母親聊天)
賈璉,寶玉,賈環,賈蘭皆在地下侍立。
(孫子輩在下面站立)
賈珍來了,都一一見過。
說了兩句話後,賈母命坐,賈珍方在近門小杌子上告了坐,警身側坐。
(賈珍是賈府長孫,賈母命坐,他也只敢在門口小凳側坐;規矩很多)
賈母說賈珍送過來的月餅好吃,西瓜不怎麼樣;
看月亮昇起,先帶領眾人到嘉蔭堂月台上焚香祀月:
當下園之正門俱已大開,吊著羊角大燈。
嘉蔭堂前月臺上,焚著鬥香,秉著風燭,陳獻著瓜餅及各色果品。
邢夫人等一干女客皆在裡面久候。
真是月明燈彩,人氣香煙,晶艷氤氳,不可形狀。
地下鋪著拜毯錦褥。
賈母盥手上香拜畢,於是大家皆拜過。
賈母又提出上到小坵頂上的“凸碧山莊”賞月最好;大廳以圍屏隔為兩邊,女人家都在圍屏後面:
於廳前平臺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圍屏隔作兩間。
凡桌椅形式皆是圓的,特取團圓之意。
上面居中賈母坐下,左垂首賈赦、賈珍、賈璉、賈蓉,右垂首賈政、寶玉、賈環、賈蘭,團團圍坐。
只坐了半壁,下面還有半壁餘空。
賈母笑道:
「常日倒還不覺人少,今日看來,還是咱們的人也甚少,算不得甚麼。
想當年過的日子,到今夜男女三四十個,何等熱鬧。
(想當年的中秋團圓夜,感嘆現在人丁少了。酒未飲,先嘆人丁,賈府人散不祥之兆)
今日就這樣,太少了。
待要再叫幾個來,他們都是有父母的,家裡去應景,不好來的。
如今叫女孩們來坐那邊罷。」
(中秋團圓是家族聚會,所以未見薛姨媽、寶釵姐妹等親戚,鳳姐及李紈也因生病未參加)
於是令人向圍屏後邢夫人等席上將迎春,探春,惜春(孫女)三個請出來。
賈璉寶玉等一齊出坐,先盡他姊妹坐了,然後在下方依次坐定。
(對女生還是很有禮貌的)
賈母命媳婦折一枝桂花給她,媳婦在屏後擊鼓,賈母開始傳花給賈赦,一路傳下去;鼓停時花在誰手中,誰就飲酒並罰說笑話;花先落在賈政手中,賈政(假正經)一本正經地講了一個“怕老婆”庸俗乏味的笑話,但大家看平日一本正經的長輩說笑話,大家都笑了。
桂花傳至寶玉,鼓聲又停了:
寶玉因賈政在坐,自是踧踖不安,花偏又在他手內,因想:
「說笑話倘或不發笑,又說沒口才,連一笑話不能說,何況是別的,這有不是。
若說好了,又說正經的不會,只慣油嘴貧舌,更有不是。
不如不說的好。」
乃起身辭道:
「我不能說笑話,求再限別的罷了。」
賈政道:
「既這樣,限一個『秋』字,就即景作一首詩。
若好,便賞你,若不好,明日仔細。」
賈母忙道:「好好的行令,如何又要作詩?」
(賈母替孫子擔心)
賈政道:「他能的。」
賈母聽說,「既這樣就作。」命人取了紙筆來,賈政道:
「只不許用那些冰玉晶銀彩光明素等樣堆砌字眼,要另出己見,試試你這幾年的情思。」
寶玉聽了,碰在心坎上,遂立想了四句,向紙上寫了,呈與賈政看,道是……(按:此處有缺文。)
賈政看了,點頭不語。
賈政在賈母面前對寶玉的詩滿意,賞了兩把他海南帶回來的扇子。
接著賈赦拿到了桂花,講了一個有隱喻的笑話:
「一家子一個兒子最孝順。
偏生母親病了,各處求醫不得,便請了一個針灸的婆子來。
婆子原不知道脈理,只說是心火,如今用針灸之法,針灸針灸就好了。
這兒子慌了,便問:『心見鐵即死,如何針得?』
婆子道:『不用針心,只針肋條就是了。』
兒子道,『肋條離心甚遠,怎麼就好?』
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
(隱喻賈母平日偏心)
眾人聽說,都笑起來。
賈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
「我也得這個婆子針一針就好了。」
(賈母也知他在說自己)
賈赦聽說,便知自己出言冒撞,賈母疑心,忙起身笑與賈母把盞,以別言解釋。
賈母亦不好再提,且行起令來。
接著是賈環,他看哥哥寶玉作詩得賞,也以“難”字作詩;伯父賈赦大讚,獎賞他許多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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