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回前總批:
司棋一事在七十一回敘明,暗用山石伏線(迎春大丫環司棋夜晚在園中與表兄弟私會,被鴛鴦撞見),七十三回用繡春囊在山石上一逗便住(呆大姐在園中撿到春宮繡春囊交與邢夫人),至此回可直敘去,又用無數曲折漸漸逼來,及至司棋,忽然頓住,接到入畫(惜春大丫環),文氣如黃河出昆侖,橫流數萬里,九曲至龍門,又有孟門、呂梁峽束,不得入海。是何等奇險怪特文字,令我拜服!
前回從寶玉夜讀見黑影裝病,到引起賈母動怒嚴懲大觀園聚賭下人,到花園中撿到春宮繡香囊,都在為這一章節的“抄檢大觀園”紅樓大戲在作鋪陳;
先是鳳姐因她婆婆邢夫人為兩個婆子當眾讓她難堪,王夫人也沒幫她說話,有些心灰意冷,再加自己身體不適,對許多事都看開了,她對平兒說:
你素日肯勸我『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就可閑一時心,自己保養保養也是好的。
我因聽不進去,果然應了些,先把太太得罪了,而且自己反賺了一場病。
如今我也看破了,隨他們鬧去罷,橫豎還有許多人呢。
我白操一會子心,倒惹的萬人咒罵。
我且養病要緊,便是好了,我也作個好好先生,得樂且樂,得笑且笑,一概是非都憑他們去罷。
再來王夫人知道賈璉拿了賈母首飾去典當了一千兩銀子,王夫人跟他要兩百兩,賈璉跟鳳姐還在追查是誰給王夫人走漏的風聲,平兒腦筋清楚靈光,她認為鴛鴦斷無斗膽私自拿取賈母東西,而是在賈母知情的情況下拿的(所以搞不好是賈母自己跟王夫人說的,然後讓王夫人用來過中秋節):
只見賈璉進來,拍手嘆氣道:
「好好的又生事。
前兒我和鴛鴦借當,那邊太太(王夫人)怎麼知道了。
才剛太太叫過我去,叫我不管那裡先遷挪二百銀子,做八月十五日節間使用。
我回沒處遷挪。
太太就說:
『你沒有錢就有地方遷挪,我白和你商量,你就搪塞我,你就說沒地方。
前兒一千銀子的當是那裡的?
連老太太的東西你都有神通弄出來,這會子二百銀子,你就這樣。
幸虧我沒和別人說去。』
我想太太分明不短,何苦來要尋事奈何人。」
鳳姐詳情說:
「他們必不敢,倒別委屈了他們(追究是誰洩漏風聲)。
如今且把這事靠後,且把太太打發了去要緊。
寧可咱們短些,又別討沒意思。」
因叫平兒:
「把我的金項圈拿來,且去暫押二百銀子來送去完事。」
(王夫人開口,鳳姐當然不敢不從)
平兒笑道:
「這也無妨。
鴛鴦借東西看的是奶奶(鳳姐),並不為的是二爺(賈璉)。
一則鴛鴦雖應名是她私情,其實她是回過老太太的。
老太太因怕孫男弟女多,這個也借,那個也要,到跟前撒個嬌兒,和誰要去,因此只裝不知道。
縱鬧了出來,究竟那也無礙。」
(應該可以肯定是賈母讓王夫人來跟賈璉要的)
王夫人臉色鐵青來找鳳姐質問有關春宮繡香囊的事,王夫人認為大觀園中都是老小,只有賈璉跟鳳姐最有可能有這些東西;鳳姐大驚,說了五個理由證明這東西不是她的:
人報:「太太來了。」
鳳姐聽了詫異,不知為何事親來,與平兒等忙迎出來。
只見王夫人氣色更變,只帶一個貼己的小丫頭走來,一語不發,走至裡間坐下。
鳳姐忙奉茶,因陪笑問道:
「太太今日高興,到這裡逛逛。」
王夫人喝命:「平兒出去!」
平兒見了這般,著慌不知怎麼樣了,忙應了一聲,帶著眾小丫頭一齊出去,在房門外站住,越性將房門掩了,自己坐在台磯上,所有的人,一個不許進去。
鳳姐也著了慌,不知有何等事。
鳳姐聽說,又急又愧,登時紫漲了面皮,便依炕沿雙膝跪下,也含淚訴道:
「太太說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辯我並無這樣的東西。
但其中還要求太太細詳其理:…」
王夫人聽了這一席話大近情理,因嘆道:
「妳起來。
我也知道妳是大家小姐出身,焉得輕薄至此,不過我氣急了,拿了話激妳。
但如今卻怎麼處?
妳婆婆(邢夫人)才打發人封了這個給我瞧,說是前日從傻大姐手裡得的,把我氣了個死。」
鳳姐建議借聚賭事情的緣由,來對大觀園內部下人作全面的整治。
不如趁此機會,以後凡年紀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難纏的,拿個錯兒攆出去配了人。
一則保得住沒有別的事,二則也可省些用度。
在此時,送交香囊給王夫人的王善保老婆(邢夫人陪房),來打探消息,又挑撥了寶玉身邊丫環晴文的壞話:
王善保家的道:
「別的都還罷了。
太太不知道,一個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著她生的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
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像個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
一句話不投機,她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妖妖趫趫,大不成個體統。」
王夫人聽了這話,猛然觸動往事,便問鳳姐道:
「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裡罵小丫頭。
我的心裡很看不上那狂樣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說得。
後來要問是誰,又偏忘了。
今日對了坎兒,這丫頭想必就是她了。」
王夫人立刻將晴雯找來,晴雯還在病中:
王夫人一見她釵軃鬢鬆,衫垂帶褪,有春睡捧心之遺風,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覺勾起方纔的火來。
王夫人原是天真爛漫之人,喜怒出於心臆,不比那些飾詞掩意之人,今既真怒攻心,又勾起往事,便冷笑道:
「好個美人!真像個病西施了。
妳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
妳幹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
我且放著你,自然明兒揭你的皮!
寶玉今日可好些?」
晴雯一聽如此說,心內大異,便知有人暗算了她。
雖然著惱,只不敢作聲。
她本是個聰敏過頂的人,見問寶玉可好些,她便不肯以實話對,只說:
「我不大到寶玉房裡去,又不常和寶玉在一處,好歹我不能知道,只問襲人麝月兩個。」
王夫人道:「這就該打嘴!妳難道是死人,要妳們作什麼!」
晴雯道:
「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
因老太太說園裡空大人少,寶玉害怕,所以撥了我去外間屋裡上夜,不過看屋子。
我原回過我笨,不能伏侍。
老太太罵了我,說:
『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作什麼。』我聽了這話才去的。
不過十天半個月之內,寶玉悶了,大家玩一會子就散了。
至於寶玉飲食起坐,上一層有老奶奶老媽媽們,下一層又有襲人麝月秋紋幾個人。
我閑著還要作老太太屋裡的針線,所以寶玉的事竟不曾留心。
太太既怪,從此後我留心就是了。」
王夫人信以為實了,忙說:
「阿彌陀佛!妳不近寶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勞妳費心。
既是老太太給寶玉的,我明兒回了老太太,再攆妳。」
王善保老婆提議趁夜晚到各丫頭房裡搜房,王夫人首肯。
王善保家的道:
「太太請養息身體要緊,這些小事只交與奴才。
如今要查這個主兒也極容易,等到晚上園門關了的時節,內外不通風,我們竟給她們個猛不防,帶著人到各處丫頭們房裡搜尋。
想來誰有這個,斷不單只有這個,自然還有別的東西。
那時翻出別的來,自然這個也是她的。」
王夫人道:
「這話倒是。
若不如此,斷不能清的清白的白。」
因問鳳姐如何。
鳳姐只得答應說:
「太太說的是,就行罷了。」
王夫人道:
「這主意很是,不然一年也查不出來。」
於是大家商議已定。
至晚飯後,待賈母安寢了,寶釵等入園時,王善保家的便請了鳳姐一併入園,喝命將角門皆上鎖,便從上夜的婆子處抄檢起,不過抄檢出些多餘攢下蠟燭燈油等物。
王善保家的道:
「這也是贓,不許動,等明兒回過太太再動。」
於是先就到怡紅院中,喝命關門。
當下寶玉正因晴雯不自在,忽見這一干人來,不知為何直撲了丫頭們的房門去,因迎出鳳姐來,問是何故。
鳳姐道:
「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因大家混賴,恐怕有丫頭們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
一面說,一面坐下吃茶。
王善保的老婆當然會以晴雯作為主要目標,所以第一個就來搜怡紅院,晴雯的個性是心直口快、心無城府,且嫉惡如仇。
王善保家的等搜了一回,又細問這幾個箱子是誰的,都叫本人來親自打開。
襲人因見晴雯這樣(被王夫人罵,大哭而回),知道必有異事,又見這番抄檢,只得自己先出來打開了箱子並匣子,任其搜檢一番,不過是平常動用之物。
隨放下又搜別人的,挨次都一一搜過。
到了晴雯的箱子,因問:
「是誰的,怎不開了讓搜?」
襲人等方欲代晴雯開時,只見晴雯輓著頭髮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
王善保家的也覺沒趣,看了一看,也無甚私弊之物。
回了鳳姐,要往別處去。
鳳姐兒道:
「你們可細細的查,若這一番查不出來,難回話的。」
眾人都道:
「都細翻看了,沒什麼差錯東西。
雖有幾樣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東西,想是寶玉的舊物件,沒甚關係的。」
鳳姐聽了,笑道:「既如此咱們就走,再瞧別處去。」
鳳姐認為薛寶釵是親戚是外人,不方便檢抄;就來到林黛玉的瀟湘館,也沒搜出東西。
接著就到了三姑娘賈探春處,探春已得知消息,秉燭開門以待,而且只讓她們搜她自己的東西,而不允許她們搜丫環們的東西,這是紅樓夢書中的重頭戲,就將原文節錄:
又到探春院內,誰知早有人報與探春了。
探春也就猜著必有原故,所以引出這等醜態來,遂命眾丫鬟秉燭開門而待。
眾人來了。
探春故問何事。
鳳姐笑道:
「因丟了一件東西,連日訪察不出人來,恐怕旁人賴這些女孩子們,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凈她們的好法子。」
探春冷笑道:
「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
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櫃,她們所有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
說著便命丫頭們把箱櫃一齊打開,將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齊打開,請鳳姐去抄閱。
(這下立刻讓鳳姐臉上掛不住)
鳳姐陪笑道:
「我不過是奉太太(王夫人)的命來,妹妹別錯怪我。何必生氣。」
因命丫鬟們快快關上。
平兒豐兒等忙著替待書等關的關,收的收。
探春道:
「我的東西倒許妳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
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裡間收著,一針一線她們也沒的收藏,要搜所以只來搜我。
妳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該怎麼處治,我去自領。
妳們別忙,自然連妳們抄的日子有呢!
(妳們被抄家的日子就快來了)
妳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裡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
(江南甄家與賈家關係匪淺,甄家有甄寶玉、賈家有賈寶玉,兩家除了有“真家”“假家”的諧音,兩家命運也密切相連,當天早上賈家就聽說甄家被官府抄家,所以探春出此語)
咱們也漸漸的來了。
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大家族的破敗,都是先從自己內部開始亂整的)
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鳳姐只看著眾媳婦們。
探春說要搜就搜清楚,若再來就不會讓搜了,鳳姐也直陪笑說不必搜了,這時冒失的王善保老婆上來跟探春作勢開玩笑: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個心內沒成算的人,素日雖聞探春的名,那是為眾人沒眼力沒膽量罷了,那裡一個姑娘家就這樣起來,況且又是庶出,她敢怎麼。
(她真是看錯人了)
她自恃是邢夫人陪房,連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況別個。
今見探春如此,她只當是探春認真單惱鳳姐,與她們無干。
他便要趁勢作臉獻好,因越眾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
「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麼。」
(做下人的大忌諱)
鳳姐見他這樣,忙說:「媽媽走罷,別瘋瘋顛顛的。」
一語未了,只聽「拍」的一聲,王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掌。
(打得好!)
探春登時大怒,指著王家的問道:
「妳是什麼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
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妳又有年紀,叫妳一聲媽媽,妳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事。
如今越性了不得了。
妳打諒我是同妳們姑娘(迎春)那樣好性兒,由著妳們欺負她,就錯了主意!
妳搜檢東西我不惱,妳不該拿我取笑。」
說著,便親自解衣卸裙,拉著鳳姐兒細細的翻。
又說:「省得叫奴才來翻我身上。」
鳳姐平兒等忙與探春束裙整袂,口內喝著王善保家的說:
「媽媽吃兩口酒就瘋瘋顛顛起來。
前兒把太太也衝撞了。
快出去,不要提起了。」
又勸探春休得生氣。
探春冷笑道:
「我但凡有氣性,早一頭碰死了!
不然豈許奴才來我身上翻賊贓了。
明兒一早,我先回過老太太太太,然後過去給大娘陪禮,該怎麼,我就領。」
那王善保家的討了個沒意思,在窗外只說:
「罷了,罷了,這也是頭一遭挨打。
我明兒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罷。
這個老命還要他做什麼!」
探春喝命丫鬟道:
「妳們聽她說的這話,還等我和她對嘴去不成。」
待書等聽說,便出去說道:
「妳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們的造化了。
只怕捨不得去。」
鳳姐笑道:
「好丫頭,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探春冷笑道:
「我們作賊的人,嘴裡都有三言兩語的。
這還算笨的,背地裡就只不會調唆主子。」
平兒忙也陪笑解勸,一面又拉了待書進來。
周瑞家的等人勸了一番。
鳳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帶著人往對過暖香塢來。
(好精彩的一段)
有關賈探春,請參閱:
淺談紅樓夢 12、紅樓夢曲四 分骨肉(此曲唱賈探春)及判詞
接著鳳姐一行來到李紈處沒有查到東西,繼續清查到惜春處,賈惜春是賈家“四春姐妹”中年紀最小、唯一寧國府的小姐,但要比她哥哥賈珍小 30 歲,出生不久母逝,她自小隨沒有血緣關係的賈母長大,所以寄居大觀園中。
她大丫環入畫被查到藏著賈珍給她兄妹的東西,但他們偷拿進大觀園,鳳姐認為情有可原,但惜春卻不願原諒她。
因惜春年少,尚未識事,嚇的不知當有什麼事,故鳳姐也少不得安慰她。
誰知竟在入畫(惜春大丫環)箱中尋出一大包金銀錁子來,約共三四十個,又有一副玉帶板子並一包男人的靴襪等物。
入畫也黃了臉。因問是那裡來的,入畫只得跪下哭訴真情,說:
「這是珍大爺賞我哥哥的。
(賈珍是惜春的哥哥)
因我們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著叔叔過日子。
我叔叔嬸子只要吃酒賭錢,我哥哥怕交給他們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煩了老媽媽帶進來叫我收著的。」
(入畫和她哥哥都是屬於寧國府的)
惜春膽小,見了這個也害怕,說:
「我竟不知道。這還了得!
二嫂子(鳳姐),妳要打她,好歹帶她出去打罷,我聽不慣的。」
鳳姐笑道:
「這話若果真呢,也倒可恕,只是不該私自傳送進來。
這個可以傳遞,什麼不可以傳遞。
這倒是傳遞人的不是了。
(從寧國府偷帶進榮國府的大觀園)
若這話不真,倘是偷來的,妳可就別想活了。」
入畫跪著哭道:
「我不敢扯謊。
奶奶只管明日問我們奶奶(尤氏)和大爺(賈珍)去,若說不是賞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無怨。」
鳳姐道:
「這個自然要問的,只是真賞的也有不是。
誰許妳私自傳送東西的!
妳且說是誰作接應,我便饒妳。
下次萬萬不可。」
惜春道:
「嫂子別饒她這次方可。
這裡人多,若不拿一個人作法,那些大的聽見了,又不知怎樣呢。
嫂子若饒她,我也不依。」
(可看出惜春冷漠無情個性)
鳳姐道:
「素日我看她還好。
誰沒一個錯,只這一次。
二次犯下,二罪俱罰。
但不知傳遞是誰。」
惜春道:
「若說傳遞,再無別個,必是後門上的張媽。
她常肯和這些丫頭們鬼鬼祟祟的,這些丫頭們也都肯照顧她。」
有關賈惜春,可參閱:
淺談紅樓夢 16、紅樓夢曲八 虛花悟(此曲唱賈惜春)及判詞
清查到迎春處,迎春已入睡,鳳姐在丫環司棋的箱子裡發現男人的東西和情書,信中就提到了繡香囊,而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孫女。
周瑞家的道:
「且住,這是什麼?」
說著,便伸手掣出一雙男子的錦帶襪並一雙緞鞋來。
又有一個小包袱,打開看時,裡面有一個同心如意並一個字帖兒。
鳳姐當眾唸出字帖內容:
上月妳來家後,父母已覺察妳我之意。
但姑娘未出閣,尚不能完妳我之心愿。
若園內可以相見,妳可托張媽給一信息。
若得在園內一見,倒比來家得說話。
千萬,千萬。
再所賜香袋二個,今已查收外,特寄香珠一串,略表我心。
千萬收好。
表弟潘又安拜具。
春宮繡香囊是王善保老婆給王夫人舉報,後來也是她來打探處理情況,趁夜檢搜大觀園的餿主意更是她的提議,她一心只想去拿別人的錯,沒想到自己成了最大的苦主,不但挨了探春的耳光,還拿到了她自己的外孫女兒:
周瑞家的四人又都問著她:
「妳老可聽見了?明明白白,再沒的話說了。
如今據妳老人家,該怎麼樣?」
這王家的只恨沒地縫兒鑽進去。
王家的氣無處泄,便自己回手打著自己的臉,罵道:
「老不死的娼婦,怎麼造下孽了!
說嘴打嘴,現世現報在人眼裡。」
眾人見這般,俱笑個不住,又半勸半諷的。
鳳姐見司棋低頭不語,也並無畏懼慚愧之意,倒覺可異。
料此時夜深,且不必盤問,只怕他夜間自愧去尋拙志,遂喚兩個婆子監守起她來。
鳳姐夜晚又下體流血不止添病,就將司棋等的事暫緩了下來,尤氏次日來大觀園探望鳳姐,惜春也請她到房中,說寧府外面名聲難聽,要切斷跟寧國府的關係,姑嫂兩人大吵一架。
本章節標題「矢孤介杜絕寧國府」正是說惜春孤高耿介,不喜與人交往的本性,且斷絕與自己家裡寧國府的來往。
惜春便將昨晚之事細細告訴與尤氏,又命將入畫的東西一概要來與尤氏過目。
尤氏道:
「實是你哥哥賞她哥哥的,只不該私自傳送,如今官鹽竟成了私鹽了。」
因罵入畫,「糊塗脂油蒙了心的。」
惜春道:
「你們管教不嚴,反罵丫頭。
這些姊妹,獨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如何去見人。
昨兒我立逼著鳳姐姐帶了她去,她只不肯。
我想,她原是那邊(寧府)的人,鳳姐姐不帶她去,也原有理。
我今日正要送過去,嫂子來的恰好,快帶了她去。
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
更又說的好:
「不但不要入畫,如今我也大了,連我也不便往妳們那邊去了(寧府)。
況且近日我每每風聞得有人背地裡議論什麼多少不堪的閑話(應指紅樓二尤之事),我若再去,連我也編派上了。」
尤氏認為惜春是寧府的人,有聽到寧府的閒話應該立刻駁斥才對,不期惜春說善惡自有公論何須辯駁,只說以後寧府有事不要連累到她。
尤氏聽了,又氣又好笑,因向地下眾人道:
「怪道人人都說這四丫頭年輕糊塗,我只不信。
妳們聽才一篇話,無緣無故,又不知好歹,又沒個輕重。
雖然是小孩子的話,卻又能寒人的心。」
惜春冷笑道:
「我雖年輕,這話卻不年輕。
你們不看書不識幾個字,所以都是些呆子,看著明白人,倒說我年輕糊塗。」
尤氏道:
「妳是狀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個才子。
我們是糊塗人,不如你明白,何如?」
惜春道:
「狀元榜眼難道就沒有糊塗的不成。
可知他們也有不能了悟的。」
尤氏笑道:
「你倒好。才是才子,這會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講起了悟來了。」
惜春道:
「我不了悟,我也捨不得入畫了。」
尤氏道:
「可知你是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
惜春道:
「古人曾也說的,『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教妳們帶累壞了我!」
尤氏心內原有病,怕說這些話。
聽說有人議論,已是心中羞惱激射,只是在惜春分上不好發作,忍耐了大半。
今見惜春又說這句,因按捺不住,因問惜春道:
「怎麼就帶累了妳了?
妳的丫頭的不是,無故說我,我倒忍了這半日,妳倒越發得了意,只管說這些話。
妳是千金萬金的小姐,我們以後就不親近,仔細帶累了小姐的美名。
即刻就叫人將入畫帶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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