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劇圈打造自己的眷村

  眷村小孩基本上都擁有一種克服困難的力量,因為大家都是移民第二代,在台灣沒有家產,沒有親戚人脈,出社會之後更是要靠自己,沒法靠關係。
所以不管在哪遇到的挑戰都很類似。
能夠突破困境,打入陌生圈子,就有機會站穩腳步,開枝散葉。
但也有些人過度眷戀眷村的一切,就算竹籬笆拆了、磚墻倒 了,心中還是圍著高高的藩籬,不肯加入新的社區,這讓同樣在眷村長大的我頗為惋惜。

  有記者說眷村出身的我,想在影劇圈打造自己的眷村,這形容挺精準,因為軍人講究忠貞,一旦認定了這是我的選擇,從頭到尾都不生二心。
而且眷村裏,人情味特別濃,不分你我互相幫助,起起落落的影劇圈特別需要這樣的情感。

  長大之後的我做事情可以說還是帶著眷村的味道。
任何人來找機會,我都會想方設法幫他一把。
當然幫人也不是亂幫,還得看看這是個怎麼樣的人,能怎麼用,怎麼才幫得上他忙。
我看人從不看外表俊不俊、美不美,而是從他身上找可愛的特色。
好奇,就容易看到人可愛的那一面。

  跟我合作的演員都不是帥哥美女,澎恰恰、許效舜、郭子幹、邰智源......
沒有 一個好看的,但是,每一個都很可愛。
我的工作就是放大他的可愛,挑出人底層的善良與美好。
這種可愛的特性,會讓一個平凡的小人物亮起來,往往愈平凡,愈有 特色。
在幫人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因為各種牽連而受過傷,有時候甚至還被人反咬一口,痛得我有口難言。
儘管如此,我對人性始終不曾失望,還是願意用不帶成見的心來面對每個人。
我寧願看到人有趣的那一面,唯有如此,才有力量繼續做出新節目來。

  這種習慣也來自眷村,眷村孩子習慣跟旁人分享自己擁有的東西,從不擔心因為分享而減少。
我們最怕的不是“缺少”,這次我分你一口,下次你也拉我一把。
上書法課,全班只需要一根墨條,傳出去大家用,回來剩下半條,沒有人會抱怨。
就連從小吃的奶都不是一個媽的,誰家媽媽奶少、小孩吃不飽,就由別家媽媽抱過去奶一奶,你奶我的小孩,我照顧你家的小孩,什麼都是大家一起分享,哪還分得清楚你的我的?!

  但是,我們怕背叛。
眷村小孩掏心挖肺地對待朋友,雖然在一起也打架,開口閉口互罵:
“你他媽放什麼屁!”
但這都代表我們對朋友的真心真意。
我們最怕對方明明知道我們對他這麼好,卻背叛了我們。
每次遭受朋友背叛,我的心都會嚴重受傷,但還是會給對方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我很清楚,誰都會犯錯,不能因為一次錯誤而割袍斷義。
但如果遭受同一個人背叛三次,我就決定彼此再也不是朋友了,此後也無須跟對方合作,見面頂多笑笑點點頭,大家各憑本事吧!

偉忠媽媽的眷村
  眷村是我的“娘胎”,如果社會上有人認為王偉忠此人活得還算精彩,是因為眷村滋養了我的靈魂。
這些年來,一直想拍部紀錄片談談眷村。
真正著手進行拍攝計劃也是在最近這幾年的事情,我跟工作人員走訪了台灣各地較具規模的眷村,意外發現每個眷村的
外觀看起來幾乎都一樣,全都很像位於嘉義東門町空軍“建國二村”的我家!
每個社區都有著類似的外形,黑色的屋瓦櫛比鱗次,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二樓,狹窄的巷道,還一定會有條特別熱鬧的十字小巷,巷口有棵大榕樹,樹蔭下隨意放幾張破了洞的藤椅,樹旁還砌了個水泥石椅,好讓各家媽媽杵在這個角落聊天交換情報。
這裡的人不需要便利商店,因為不遠處還有個熱鬧的小菜市場,每個人都認識賣魚、賣肉、賣鍋碗瓢盆的老闆,老闆也都認識這些媽媽們,大大小小、吃吃喝喝全都在這裡得到滿足。
這裡也不需要大樓管理員,在村子裏進進出出、東跑西晃,每個人都認識每個人,隨時可以停下腳步聊聊天,隨時看到陌生面孔都會主動問一聲:“你找誰啊?”

  在不是我的村子裏,卻看到好熟悉的榕樹、小巷,甚至連參差不齊的天際線都亂得幾乎一樣。
為何眷村不分南北,都呈現了這麼類似的生活環境呢?
邊走邊問,深入研究後,才發現全省眷村的興起與敗落,都恰恰反映 1950 年到 2000 年之間社會繁榮進步的足跡,以及老一輩的凋零速度。
眷村就像是個大蜂窩。
很多蜜蜂飛進飛出,哺育下一代,在有限的空間裏築出一格格蜂巢,滋養著蜂窩。
但隨著附近的花期結束,年輕的女王蜂移到別的花叢,組織了新的蜂窩,老的蜂窩漸漸乾枯,蜜愈少,蜂離開的愈多。
於是有天“砰”的一聲,整個蜂窩落到地上,結束了數十載熱鬧豐碩的歲月。

  可能眷村外的人不太懂“眷村”的涵義,但對建立眷村的父母親這一代,還有在眷村長大的我們這一代來說,眷村不只是個社區,不只是一塊地皮,而是整段人生記憶。
在拍攝紀錄過程中,我記錄下不少人的故事,而村子也用不會言語的一磚 一瓦,說出了這五十多年來的故事。

  在眷村拆除後,我帶著太太、女兒跟媽媽一同回到老家。
這裡已經找不到高掛在主要通路上廣播用的大喇叭,沒有村長廣播提醒大家投票。
老家沒留下隻磚片瓦,竟然完全從地表上消失了,自然也找不著過去各種人為的痕跡。
我以鄰居殘留的老房子當坐標,勉強從地面上的瓷磚花色找到了老家,媽媽站在上面,眼眶都紅了。

  雖然景物全非,但這破巷子、破房子就像我的娘胎一樣,深深刻在眼下、記在心底。
後來我拿著眷村巷口的照片,請最精於描繪台灣風景的本土畫家楊興生畫出我記憶中的巷口,讓這份永恒的回憶一代一代傳下去。

  紀錄片完成之後,命名為《偉忠媽媽的眷村》,說的是我生長的眷村故事,實際上,也是所有眷村的故事。

歡送昨日的眷村

  在眷村拆除前一年的農曆新年,我發出通知請老鄰居號召自家兒女回眷村,大家一起舉辦同樂會,歡送陪了我們一輩子的眷村走入歷史,也讓大家在這個充滿故事的地方重新團圓,把握機會,讓離開的、沒離開的,先來的、後到的,都聚在一起好好看看彼此。
那晚來了好多人,小時候好熟的朋友,多年不見,再見面感覺有點生疏,但想到童年,卻又清晰如昨。
當年打架的、放鞭炮的、打棒球的、打破窗戶的、偷錢的、挨打的、偷抽煙的,種種好笑或好糗的記憶都還在,只要提個頭:“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嘉義七虎少棒輸了......”
另一個就說:“對啊!那時候我們一起去丟石頭......”
仿佛談的都是昨天才剛做過的壞事。

  聽著大家在舞臺上唱民歌“歡鑼喜鼓咚得隆咚鏘”、唱軍歌,還有些眷村大姊上臺唱以前下海當“小姐”時學會的英文歌,小巷掛滿了喜氣的紅燈籠,眷村就像迴光返照一樣,有了最熱鬧的結束。
(本篇文章摘錄自《歡迎大家收看:王偉忠的※◎*#》,王偉忠口述,王蓉 採訪整理,台灣天下文化,2007。
經天下遠見出版股份有限公司授權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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