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叔隨筆

　　第六回的兩大主題，一是賈寶玉第一次實際發生性關係，和他的隨身丫環襲人；另一個主題是書中相當重要的人物劉姥姥的出場。

章回前詩 題曰：
朝叩富兒門，富兒猶未足。
雖無千金酬，嗟彼勝骨肉。

這詩提前說明了：
劉姥姥早早來敲富貴親戚賈府的大門，希望能得到些救濟；
朱門巨賈賈府的鳳姐，猶不知足，覺得家裡的財富不夠多。
鳳姐幫扶劉姥姥的銀錢雖沒有千金之多；
但受惠的劉姥姥一直秉持戴德感恩的心，最後對鳳姐的回報，猶勝過自家內的親骨肉。

　　在這章回的開頭，有批註：
「寶玉、襲人亦 大家常事耳，寫得是 已全領警幻意淫之訓。」
（寶玉和襲人發生關係的情況，這在大家族中是常有的事，所寫的是寶玉已全然領會在前一回中，得到警幻仙姑的夢中啟發，並在夢中和秦可卿意淫夢遺經驗的教導）
「此回借劉嫗，卻是寫阿鳳正傳，並非泛文，且伏「二進」「三進」及巧姐之歸著。」
（這篇借劉姥姥為題，並不是隨便寫寫的，可以說是鳳姐正傳中的一部分，也埋下了之後有第二次、第三次進賈府逛大觀園，以及在賈府敗落後，鳳姐將女兒巧姐的歸宿託付給劉姥姥）

蒙批註：
「風流真假一般看，借貸親疏觸眼酸。
　總是幻情無了處，銀燈挑盡淚漫漫。」

　　繼前一回寶玉在夢中意淫秦可卿並遺精，醒來後因夢遺被隨身丫環襲人在幫寶玉更衣時發現，書中分別寫道：

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一半了，不覺也羞的紅漲了臉面，不敢再問。

把夢中之事細說與襲人聽了，然後說至警幻所授雲雨之情，羞的襲人掩面伏身而笑。
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
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
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為盡心。

這段批註也有：
「寫出襲人身份。」及「一段小兒女之態，可謂追魂攝魄之筆。」等語。

　　 京官後代王狗兒的祖上曾和王夫人及王熙鳳娘家聯宗，後淪落鄉間務農，日子過的清苦，便讓岳母劉姥姥到榮國府找王夫人求助。

經過一番折騰，在王夫人陪房（隨主人一起嫁過去的下人，活嫁妝）周瑞的太太的解說引薦：

如今太太（王夫人）竟不大管事，都是璉二奶奶（賈璉正房妻子）管家了。
你道這璉二奶奶是誰？
就是太太的內侄女，當日大舅老爺的女兒，小名鳳哥的（王熙鳳，人稱鳳姐）。

　　周瑞家的 先請鳳姐貼身大丫環 平兒作安排：
（有批註：「著眼。這也是書中一要緊人。《紅樓夢》曲內雖未見有名，想亦在副冊內者也。」）

於是來至東邊這間屋內，乃是賈璉的女兒 大姐兒睡覺之所。
（有批註：「記清」；大姐兒就是賈巧姐，最終劉姥姥的孫媳婦）
平兒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姥姥兩眼（批註：「寫豪門侍兒。」），只得問個好讓坐。
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鳳姐兒了。
（平兒也是賈璉的小妾之一，看她穿著，劉姥姥還誤認作是鳳姐，其來有自）

劉姥姥終於見到了榮國府管家奶奶王熙鳳（鳳姐），看書中所寫見面時的情景：

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慢慢的問道：
「怎麼還不請進來？」
（批註：「此等筆墨，真可謂追魂攝魄。」
　蒙側批：「還不請進來」五字，寫盡天下富貴人待窮親戚的態度。」）

鳳姐兒笑道：
「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
　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厭我們，不肯常來（批註：「阿鳳真真可畏可惡。」）；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裡沒人似的。」
劉姥姥忙念佛道：
「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了這裡，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看著也不像。」
　鳳姐兒笑（批：「三笑。」）道：
「這話沒的叫人噁心。
　不過借賴著祖父虛名，作個窮官兒，誰家有什麼，不過是個舊日的空架子。
　俗語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何況你我。」
（說家中只是空架子，故意說窮）

劉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說道：
「今日我帶了你侄兒來，也不為別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裡，連吃的都沒有。
　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沒個派頭兒，只得帶了你侄兒奔了 你老來。」

鳳姐隨後傳上一桌客飯，招待劉姥姥祖孫，餐後：

鳳姐笑道：
「且請坐下，聽我告訴你老人家。
　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
　若論親戚之間，原該不等上門來就該有照應才是。
　但如今家內雜事太煩，太太漸上了年紀，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
　況是我近來接著管些事，都不知道這些親戚們。
　二則外頭看著雖是烈烈轟轟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艱難去處，說與人也未必信罷。
　今兒你既老遠的來了，又是頭一次見我張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
　可巧昨兒太太給我的丫頭們做衣裳的二十兩銀子，我還沒動呢，你若不嫌少，就暫且先拿了去罷。」
那劉姥姥先聽見告艱難，只當是沒有，心裡便突突的， 後來聽見給他二十兩，喜的又渾身發癢起來（批：「可憐可嘆！」）說道：
「噯，我也是知道艱難的。
　但俗語說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憑他怎樣，你老 拔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

在與劉姥姥交談時，鳳姐說到家事的難處，但劉姥姥終於如願以償，得了二十兩銀子，這也是鳳姐不經意間種下了前因，之後才有劉姥姥回報的善果。

　　這其中還有插上一段賈蓉奉父命來鳳姐處借玻璃炕屏一用，也讓劉姥姥見識了鳳姐在榮國府的威嚴和氣派：

只聽一路靴子腳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輕裘寶帶，美服華冠。
（批：「如紈絝寫照。」）
劉姥姥此時坐不是，立不是，藏沒處藏。
鳳姐笑道：「你只管坐著，這是我侄兒。」
劉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賈蓉笑道：
「我父親打發我來求嬸子，說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請一個要緊的客，借了略擺一擺就送過來的。」
鳳姐道：
「說遲了一日，昨兒已經給了人了。」
賈蓉聽著，嘻嘻的笑著，在炕沿上半跪道：
「嬸子若不借，又說我不會說話了，又挨一頓好打呢。
　嬸子只當可憐侄兒罷。」
鳳姐笑道：
「也沒見我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不成？
　一般你們那裡放著那些東西，只是看不見我的才罷。」
賈蓉笑道：
「那裡有這個好呢！只求開恩罷。」
鳳姐道：
「若碰一點兒，你可仔細你的皮！」
因命平兒拿了樓房的鑰匙，傳幾個妥當人抬去。
賈蓉喜的眉開眼笑，說：
「我親自帶了人拿去，別由他們亂碰。」
說著便起身出去了。
　　這裡鳳姐忽又想起一事來，便向窗外叫：
「蓉哥回來。」
外面幾個人接聲說：
「蓉大爺快回來。」
賈蓉忙复身轉來，垂手侍立，聽何指示。
（批：「傳神之筆，寫阿鳳躍躍紙上。」）
那鳳姐只管慢慢的喫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
「罷了，你且去罷。
　晚飯後你來再說罷。
　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
賈蓉應了一聲，方慢慢的退去。

　　回末聯：
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

​​​​​正是說明人在得意興旺時，很容易就可以接濟一些有需要接濟的人；
但當有一天你需要旁人幫助時，那些受過你接濟人對你的回報，可能遠勝過你周遭的親朋好友。

　　再看章回最後的批註：
一進榮府一回，曲折頓挫，筆如游龍，且將豪華舉止令觀者已得大概，想作者應是心花欲開之候。
借劉嫗入阿鳳正文，「送宮花」寫「金玉初聚」為引，作者真 筆似遊龍，變幻難測，非細究至再三再四不記數，那能領會也？
嘆嘆！

蒙批：
夢裡風流，醒後風流，試問何真何假？
劉姆乞謀，蓉兒借求，多少顛倒相酬。
英雄反正用計籌，不是死生看守。

※ 淺談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