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叔隨筆

※曲七：喜冤家（此曲唱賈迎春）
中山狼，無情獸。
全不念當日根由。
一味的，驕奢淫蕩貪歡媾。
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
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
嘆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

背景賞析：
“喜冤家”因錯誤的婚配，遇上了索命冤家。

　　迎春為榮國府大老爺賈赦的庶出之女，賈寶玉的堂姊，排行為賈府二小姐，或稱二姑娘。

一般人都認為她老實木納、懦弱怕事，對周圍發生的事可以不聞不問，木然處之；
所以有「二木頭」的諢名。

她出場在書中第三回，描寫她：
「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
可見她是一個可愛可親的女子。

　　賈府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姊妹，相對應的個人強項是琴、棋、書、畫；
書中雖沒有明寫她的棋藝造詣，只有在她出閣後，寶玉感懷：
「不聞永晝敲棋聲，燕泥點點污棋枰」
而她的大丫鬟以「司棋」為名，就不難看出她對奕棋的喜愛。

　　在吟詩、作對、猜謎方面，迎春就不如其他姊妹，所以被人認為平庸無能；
第十八回，賈妃歸省大觀園命眾姐妹題一匾一詩，眾姐妹的匾額皆是頌景，而迎春的匾額題為「曠性怡情」，是寫心：
「園成景備特精奇，奉命羞題額曠怡。
　誰信世間有此境，游來寧不暢神思﹖」
由此知迎春看事觀點總以人為本，有異於其他裙釵。
棋藝好的人，資質應該都不差，會造成人們認為她平庸懦弱（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問累金鳳」稱她為懦小姐），這應該與她遇事退讓、任人欺侮的個性有關。

　　會造成迎春這樣的個性，我們先從書中迎春的身世背景及一些小故事來剖析：
迎春為榮國府大老爺賈赦的親生女兒，她姐姐元春是貴妃，很早就入宮了，照理說以她二小姐的身分在榮國府應該是備受關注及尊崇的；
但她母親早逝，父親對她漠視，家族的母親邢夫人也看她不爭的個性，處處對她貶抑；
邢夫人的姪女邢岫烟家境貧寒投靠賈家，安排她與迎春同住，書中第四十九回寫道：
賈母便和邢夫人說：
「你侄女兒也不必家去了，園裏住幾天逛逛再去。」（這口氣並不像是要留她長住的）
邢夫人兄嫂家中原艱難，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與他們治房舍，幫盤纏，聽如此說，豈不願意。
邢夫人便將岫煙交與鳳姐。
鳳姐籌算得園中姊妹多，性情不一，且又不便另設一處，莫若送到迎春一處去（迎春個性好，不與人爭），
倘日後邢岫煙有些不遂意的事，縱然邢夫人知道了，與自己無干。（迎春是邢夫人體制上的女兒，邢岫煙是邢夫人的姪女）
鳳姐兒亦照迎春的月例送一分與岫煙。

邢夫人還讓邢岫煙將每月二兩的分例拿出一兩來給父母，並教唆她用迎春的東西，連下人們都看不下去，但迎春絲毫不以為意。

　　書中七十三回「懦小姐不問累金鳳」整個章節幾乎都在談迎春的懦弱及息事寧人的心態。
迎春的乳母，因為聚賭被賈母發現，邢夫人過來批評迎春時，迎春低頭弄衣帶，半晌答道：
「我說他兩次，他不聽，也叫我沒法兒。
　況因他是媽媽，只有他說我的，沒有我說他的。」
（奶媽雖是下人，做錯事情依然受她尊重，可見他的守禮、自律）

她奶媽犯錯聚賭，還偷拿她的攢珠累絲金鳳去換賭本賭錢，奶媽的兒媳來吵鬧，迎春的丫鬟繡橘聽了怒不可遏，迎春卻予以制止說：
「罷，罷！ 不能拿了金鳳來，你不必拉三扯四的亂嚷。
　我也不要那鳳了。
　就是太太問時，我只說丟了，也妨礙不著你什麼，你出去歇歇兒去罷。 何苦呢？」

後來她妹妹探春和平兒想為她撐腰，迎春也只說：
「他們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討情，我也不去苛責就是了。
　至於私自拿去的東西，送來我收下；不送來，我也不要了。
　太太們要來問，可以隱瞞遮飾的過去，是他的造化;
　要瞞不住，我也沒法兒......」
（可看出迎春的善良、體恤及道家無為的思想）

迎春看其他人還為這事糾結的沒完沒了，不管她們，自己拿了一本《太上感應篇》來看。
（這本書，是晉代的葛洪托名道家始祖太上老君所作，意思就是在勸善懲惡，宣揚因果報應）

　　宋朝時的謝良和明朝時馬中錫都著有《中山狼傳》，寫戰國趙簡子在中山打獵 ，射傷了一隻惡狼，但被東郭先生保護得救；
但是趙簡子一走，惡狼非但不知感恩圖報，反而要吃掉東郭先生。
後人就把凶殘又忘恩負義的人稱為中山狼，是謂無情的野獸。

中山狼，無情獸。
全不念當日根由。

　　書中的中山狼係指賈迎春的丈夫，惡少、淫棍的孫紹祖。
孫紹祖的祖上得到過賈家幫助，婚後孫紹祖虐待迎春，就像是中山狼忘恩負義的行為。

　　書中第七十九回「賈迎春誤嫁中山狼」：
原來賈赦已將迎春許與孫家了。
這孫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係軍官出身，乃當日寧榮府中之門生，算來亦係世交。
如今孫家只有一人在京，現襲指揮之職，此人名喚孫紹祖，
生得相貌魁梧，體格健壯，弓馬嫻熟，應酬權變，
年紀未滿三十，且又家資饒富，現在兵部候缺題陞。
​​​​（這些都是他父親表面上正面的說法）

賈母心中卻不十分稱意，想來攔阻亦恐不聽，兒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況且她是親父主張，何必出頭多事。

賈政又深惡孫家，雖是世交，當年不過是彼祖希慕 榮、寧之勢，有不能了結之事，才拜在門下的，
並非詩禮名族之裔，因此，倒勸諫過兩次，無奈賈赦不聽，也只得罷了。
（由此可知，當時她祖母賈母、她叔叔賈政都知道孫家為人，反對這門親事的，但她沒有親生母親幫她說話，就讓父親將她許配了）

一味的，驕奢淫蕩貪歡媾。
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
（蒲柳：生於水邊，易凋零。 故常用以比喻衰弱體質或本性低賤）
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
嘆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

　　書中第八十回中寫到婚後迎春回家省親，說明自己在孫紹祖家受了欺負和虐待：
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訴委曲，說孫紹祖
「一味好色，好賭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婦、丫頭，將及淫遍。
　略勸過兩三次，便罵我是『醋汁子老婆擰出來的』。
　又說老爺曾收著他五千銀子，不該使了他的。
　如今他來要了兩三次不得，他便指著我的臉，說道：
　『你別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銀子，把你準折買給我的。
　　好不好打一頓，攆在下房裏睡去。
　　當日有你爺爺在時，希圖上我們的富貴，趕著相與的。
　　論理，我和你父親是一輩，如今強壓我的頭，晚了一輩，不該作了這門親，倒沒的叫人看著趕勢利似的。』」
　一行說，一行哭得嗚嗚咽咽，連王夫人並眾姊妹無不落淚。

　　在第八十一回，寶玉說：
「我想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那裏受得這樣的委屈。
況且二姐姐是個最懦弱的人，向來不會和人拌嘴，偏偏兒的遇見這樣沒人心的東西，竟一點兒不知道女人的苦處。」
王夫人道：
「這也是沒法兒的事。俗語說的，『嫁出去的女孩兒潑出去的水』，叫我能怎麼樣呢。」
嫁到人家去，娘家那裏顧得，也只好看他自己的命運，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沒法兒。
你難道沒聽見人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寶玉母親王夫人說的這段話「嫁出去的女孩兒潑出去的水、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都是古老傳統的婚姻觀念，雖然她貴為賈府的千金，她姐姐更是貴為貴妃，但在傳統觀念下，她得不到任何的協助，求救無門，這才是害死迎春的主因）

　　結婚後僅僅一年，迎春就被孫紹祖折磨、虐待、凌辱而亡。
高鶚續寫第一百零九回「還孽債迎女返真元」基本體現了原作者的意圖情節：
陪迎春嫁到孫家的婆子趕回賈府說：
「姑娘不好了！前兒鬧了一場，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
　他們又不請大夫，今日更利害了。」
彩雲道：
「老太太病著呢，別大驚小怪的！」

賈母當時病重，且延醫無效，但還是聽到了：
這裏賈母便悲傷起來，說是：
「我三個孫女兒，一個享盡了福死了；
　三丫頭遠嫁不得見面；
　迎丫頭雖苦，或者熬出來，不打量她年輕輕兒的就要死了。
　留著我這麼大年紀的人活著做什麼！」

外頭的人已傳進來說：
「二姑奶奶死了。」
邢夫人聽了，也便哭了一場。
現今她父親不在家中，只得叫賈璉（迎春哥哥）快去瞧看。
知賈母病重，眾人都不敢回。
可憐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結褵年餘，不料被孫家揉搓，以致身亡。
又值賈母病篤，眾人不便離開，竟容孫家草草完結。

可謂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判詞：
　　畫一惡狼，追撲一美女，欲啖之意。
其書云：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子：舊時對男子的稱呼；
系：是。
子系：又合而為“孫”字，指孫紹祖。
花柳質：
比喻迎春體質嬌弱，經不住摧殘；
並以“花柳”暗切“迎春”的名字。

※淺談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