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老」太妃(指皇太后)薨逝,天子有令:

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賈母、邢、王、尤、許婆媳祖孫等皆每日入朝隨祭

薛姨媽駐瀟湘館照顧大觀園,也貼心照料黛玉病體;待遇感恩,與寶釵、寶琴之間的關係也更親近些了。

挪至瀟湘館來和黛玉同房,一應藥餌飲食十分經心。
黛玉感戴不盡,以後便亦如寶釵之呼,連寶釵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寶琴前直以妹妹呼之,儼似同胞共出,較諸人更似親切。

一年不能筵宴音樂,因此家中有自己歌妓的官宦人家,都將歌妓解散了;王夫人也決定解散梨香院,將梨香苑中的伶官一併遣散打發:

尤氏道:
「如今我們也去問她十二個,有願意回去的,就帶了信兒,叫上父母來親自來領回去,給她們幾兩銀子盤纏方妥。
 若不叫上她父母親人來,只怕有混賬人頂名冒領出去又轉賣了,豈不辜負了這恩典。
 若有不願意回去的,就留下。」

最後只有四個人離開,另外八個人都願意繼續留下:

賈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將正旦芳官指與寶玉,將小旦蕊官送了寶釵,將小生藕官指與了黛玉,將大花面葵官送了湘雲,將小花面豆官送了寶琴,將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便討了老旦茄官去。

一時主事者大多時都不在家,又突然多了梨香院的幾十人,過去這些伶官只管唱戲,又多少有高傲之氣,對其他事務憶不慎清楚,也因此讓大觀園內鬆散了起來。

且說大觀園中因賈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內,又送靈去一月方回,各丫鬟婆子皆有閑空,多在園內遊玩。
更又將梨香院內伏侍的眾婆子一概撤回,並散在園內聽使,更覺園內人多了幾十個。
因文官等一干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勢凌下,或揀衣挑食,或口角鋒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
因此眾婆子無不含怨,只是口中不敢與他們分證。

  寶玉拖著病體,杵著拐杖,要去探望黛玉,途中仰望杏子想到「綠葉成蔭子滿枝」,又發感嘆。

寶玉便也正要去瞧林黛玉,便起身拄拐辭了她們,從沁芳橋一帶堤上走來。
只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之後,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
寶玉因想道:
「能病了幾天,竟把杏花辜負了!不覺倒『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捨。
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雖說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兒。
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
(結婚生子,生兒育女)了。
再過幾日,這杏樹子落枝空,再幾年,岫煙未免烏髮如銀,紅顏似槁了,因此不免傷心,只管對杏流淚嘆息。
正悲嘆時,忽有一個雀兒飛來,落於枝上亂啼。
寶玉又發了呆性,心下想道:
「這雀兒必定是杏花正開時他曾來過,今見無花空有子葉,故也亂啼。
 這聲韻必是啼哭之聲,可恨公冶長
(孔子弟子,聽懂鳥語)不在眼前,不能問他。
 但不知明年再發時,這個雀兒可還記得飛到這裡來與杏花一會了?」

(跟黛玉相似,還真多愁善感)

寶玉忽見大觀園中有火光,木造宅第最忌諱在宅中燃火,急忙趕過去看個究竟:

只見藕官(分給黛玉演小生的伶官)滿面淚痕,蹲在那裡,手裡還拿著火,守著些紙錢灰作悲。
寶玉忙問道:
「妳與誰燒紙錢?快不要在這裡燒。
 你或是為父母兄弟,你告訴我姓名,外頭去叫小廝們打了包袱寫上名姓去燒。」

婆子(寶玉小丫環春燕的姨母)道:
「我說妳們別太興頭過餘了,如今還比妳們在外頭隨心亂鬧呢。
 這是尺寸地方兒
(講規矩的地方)。」
指寶玉道:
「連我們的爺還守規矩呢,妳是什麼阿物兒,跑來胡鬧。」

寶玉忙幫她解圍:

寶玉忙道:
「她並沒燒紙錢,原是林妹妹叫她來燒那爛字紙的。
 妳沒看真,反錯告了她。」

那婆子高不清楚狀況,仍不甘心要拉藕官去告狀,聽寶玉一生氣,嚇壞了:

(寶玉)說道:
「實告訴妳:我夜作了一個夢,夢見杏花神和我要一掛白紙錢
(祭祀用紙錢),不可叫本房人燒,要一個生人替我燒了,我的病就好的快。
 所以我請了白錢,巴巴兒的和林姑娘煩了她來,替我燒了祝贊。
 原不許一個人知道的,所以我今日才能起來,偏妳看見了。
 我這會子又不好了,都是妳沖了!
 妳還要告她去。藕官,只管去,見了他們妳就照依我這話說。
 等老太太回來,我就說她故意來沖神祗,保佑我早死。」

寶玉好奇,藕官到底是在幫誰燒紙錢?

(藕官)便含淚說道:
「我這事,除了你屋裡的芳官並寶姑娘的蕊官,並沒第三個人知道。
 今日被你遇見,又有這段意思,少不得也告訴了你,只不許再對人言講。」
又哭道:
「我也不便和你面說,你只回去背人悄問芳官就知道了。」

  寶玉看黛玉,黛玉想起往事,不覺流下淚來,也催寶玉回怡紅院歇息。

黛玉見他也比先大瘦了,想起往日之事,不免流下淚來;些微談了談,便催寶玉去歇息調養。

  扮青衣的芳官(肯定有相當姿色)分給了寶玉當丫環,她乾娘何婆子(為了便於管理,梨香苑裡伶官每人都有指定院中幫忙的婆子為乾媽)用親女兒春燕(寶玉小丫環)洗頭剩下的水讓芳官來洗,芳官不平;

(芳官)乾娘羞愧變成惱,便罵她:
「不識抬舉的東西!
 怪不得人人說戲子沒一個好纏的。
 憑妳甚麼好人,入了這一行,都弄壞了。」

寶玉貼身丫環襲人取來洗頭物品給芳官,讓芳官更遭到何婆子打罵,寶玉制止,襲人見狀讓麝月去教訓何婆子:

(襲人)起身至那屋裡取了一瓶花露油並些雞卵、香皂、頭繩之類,叫一個婆子來送給芳官去,叫她另要水自洗,不要吵鬧了。

麝月聽了,忙過來說道:
「妳且別嚷。我且問妳,別說我們這一處,妳看滿園子裡,誰在主子屋裡教導過女兒的?
 便是妳的親女兒,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罵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打得罵得,誰許老子娘又半中間管閑事了?
 都這樣管,又要叫她們跟著我們學什麼?越老越沒了規矩!」

寶玉恨的用拄杖敲著門檻子說道:
「這些老婆子都是些鐵心石頭腸子,也是件大奇的事。
 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長地久,如何是好!」
晴雯道:
「什麼『如何是好』,都攆了出去,不要這些中看不中吃的!」
那婆子羞愧難當,一言不發。

當年的規矩,丫環有了主子,只有主子及大丫環才可以打得罵得,就算親娘也不能在主子前面打罵自己的子女。

那芳官只穿著海棠紅的小棉襖,底下絲綢撒花袷褲,敞著褲腿,一頭烏油似的頭髮披在腦後,哭的淚人一般。
麝月笑道:
「把一個鶯鶯小姐,反弄成拷打紅娘了!
(西廂記拷紅)
 這會子又不妝扮了,還是這麼鬆怠怠的。」
寶玉道:「她這本來面目極好,倒別弄緊襯了。」
晴雯過去拉了她,替她洗凈了髮,用手巾擰乾,鬆鬆的挽了一個慵妝髻,命她穿了衣服過這邊來了。

難怪芳官後來被王夫人指責為「狐狸精」,將她逐出了大觀園(這是後事)。

  寶玉讓芳官幫他將湯吹涼,寶玉還真喜歡美女的口水,不僅湯讓女生吹,還要她們先嚐:

寶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說:「好燙!」
襲人笑道:「菩薩,能幾日不見葷,饞的這樣起來。
(笑寶玉喝得太急)
一面說,一面忙端起輕輕用口吹。
因見芳官在側,便遞與芳官,笑道:
「妳也學著些伏侍,別一味呆憨呆睡。
 口勁輕著,別吹上唾沫星兒。」
芳官依言果吹了幾口,甚妥。

芳官吹了幾口,寶玉笑道:
「好了,仔細傷了氣。
(好體貼)
 你嘗一口,可好了?」
芳官只當是玩話,只是笑看著襲人等。
襲人道:「你就嘗一口何妨。」
晴雯笑道:「你瞧我嘗。」說著就喝了一口。
芳官見如此,自己也便嘗了一口,說:
「好了。」遞與寶玉。

何婆子因為當初在梨香院戲班幫忙,不太懂得大院規矩;為了向寶玉獻殷勤,勁闖進屋裡,奪湯碗也欲幫忙吹涼,當場被晴雯修理,將她訓斥一頓趕出屋外。

晴雯忙喊:
「出去!妳讓她砸了碗,也輪不到妳吹。
 妳什麼空兒跑到這裡槅子來了?還不出去。」
一面又罵小丫頭們:
「瞎了心的,她不知道,妳們也不說給她!」
小丫頭們都說:
「我們攆她,她不出去;說她,她又不信。
 如今帶累我們受氣,妳可信了?
 我們到的地方兒,有妳到的一半,還有妳一半到不去的呢。
 何況又跑到我們到不去的地方還不算,又去伸手動嘴的了。」
一面說,一面推她出去。
階下幾個等空盒家伙的婆子見她出來,都笑道:
「嫂子也沒用鏡子照一照,就進去了。」
羞的那婆子又恨又氣,只得忍耐下去。

達官貴人家的丫環下人等,同樣有大小尊卑之分,那些人能進屋、那些人能進房、那些人能做什麼、那些人不能做什麼,規矩都很嚴格的。

  芳官是善解人意的人,寶玉見周遭的人離開,向她使個眼色,她立刻就明白,跟著寶玉進怡紅院,將藕官燒紙錢的事講給寶玉聽。
據芳官說藕官燒紙是為了死去菂官的知己之情;當初兩人在舞台上,演小生的藕官和演小旦菂官總是扮演著夫妻的角色,日子久了兩人之間還真似有夫妻之情,菂官死了,藕官極度傷心,並不時給她燒香、紙;這也是本回前半段標題:「
杏子陰假鳳泣虛凰」(在杏子樹蔭下,這對假夫妻藕官為菂官傷心哭泣)所指。
但從芳官的描述,這兩人應屬同性戀了;
藕官也表達了一段對婚姻喪偶的看法:

芳官笑道:
「你說她祭的是誰?祭的是死了的菂官。」
寶玉道:「這是友誼,也應當的。」
芳官笑道:
「那裡是友誼?她竟是瘋傻的想頭,說她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雖說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場,皆是真正溫存體貼之事,故此二人就瘋了,雖不做戲,尋常飲食起坐,兩個人竟是你恩我愛。
 菂官一死,她哭的死去活來,至今不忘,所以每節燒紙。
 後來補了蕊官,我們見她一般的溫柔體貼,也曾問她得新棄舊的。
 她說:
  『這又有個大道理。比如男子喪了妻,或有必當續弦者,也必要續弦為是。
   便只是不把死的丟過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
   若一味因死的不續,孤守一世,妨了大節,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
 你說可是又瘋又呆?說來可是可笑?」

寶玉也表達了對燒紙錢及祭祀行事的看法:

寶玉道:
「以後斷不可燒紙錢。
 這紙錢原是後人異端,不是孔子的遺訓。
 以後逢時按節,只備一個爐,到日隨便焚香,一心誠虔,就可感格了。
 愚人原不知,無論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
 殊不知只『誠心』二字為主。
 即值倉皇流離之日,雖連香亦無,隨便有土有草,只以潔凈,便可為祭,不獨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也來享的。
 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設一爐,不論日期,時常焚香。
 他們皆不知原故,我心裡卻各有所因。
 隨便有清茶便供一盅茶,有新水就供一盞水,或有鮮花,或有鮮果,甚至葷羹腥菜,只要心誠意潔,便是佛也都可來享,所以說,只在敬不在虛名。
 以後快命她不可再燒紙。」

章節後段標題:「茜紗窗真情揆痴理正是說芳官在茜紗窗(怡紅院紗窗)下,真情講述藕官和菂官的癡情故事的原委。

淺談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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