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賈母長子,鳳姐公公)欲納鴛鴦(賈母大丫環)為妾,其妻邢夫人(賈赦繼室)請當家媳婦鳳姐到家裡商議。
邢夫人將房內人遣出,悄向鳳姐兒道:
「叫妳來不為別事,有一件為難的事,老爺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妳商議。
老爺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鴛鴦,要她在房裡,叫我和老太太討去。
我想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給,妳可有法子?」
鳳姐兒聽了,忙道:
「依我說,竟別碰這個釘子去。
老太太離了鴛鴦,飯也吃不下去的,那裡就捨得了?
況且平日說起閑話來,老太太常說,老爺如今上了年紀,作什麼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裡,沒的耽誤了人家。
放著身子不保養,官兒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
其實正房的邢夫人幫著老公要娶賈母旁邊的大丫環為妾,這在紅樓夢中的大家族大家心裡都有算計的;賈赦頂著世襲官位的頭銜,為官為惡、荒淫無度,是不知檢點的老男人,與母親賈母的關係也不好,要娶賈母身邊掌管賈母一切的大丫環,老婆還不惜餘力的幫著,這當然是有其他的目的。
鳳姐是何等人物,雖心知此事難成,但在婆婆堅持下,表面上就不再表異議,也巧妙從尷尬情況下脫身。
邢夫人不便向賈母直接要人,就先去找鴛鴦表明,見鴛鴦時的描述:大圓臉、細蜂腰、高鼻樑、面有雀斑,這在大觀園眾美女中應當只是普通姿色而已。
只見她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綾襖,青緞掐牙背心,下面水綠裙子。
蜂腰削背,鴨蛋臉面,烏油頭髮,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
邢夫人對鴛鴦就開門見山地說:
聽邢夫人道:
「妳知道妳老爺跟前竟沒有個可靠的人,心裡再要買一個,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出來的不乾不凈,也不知道毛病兒,買了來家,三日兩日,又要肏鬼弔猴的。
因滿府裡要挑一個家生女兒收了,又沒個好的:不是模樣兒不好,就是性子不好,有了這個好處,沒了那個好處。
因此冷眼選了半年,這些女孩子裡頭,就只妳是個尖兒,模樣兒,行事作人,溫柔可靠,一概是齊全的。
意思要和老太太討了妳去,收在屋裡。
妳比不得外頭新買的,妳這一進去了,進門就開了臉,就封妳姨娘,又體面,又尊貴。
妳又是個要強的人,俗語說的,『金子終得金子換』,誰知竟被老爺看中了妳。」
鴛鴦不從,正心頭悶著,在園中遇到姊妹淘的平兒(鳳姐大丫環)及襲人(寶玉大丫環),也向她們表達了自己的心聲:
鴛鴦冷笑道:
「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離這裡;
若是老太太歸西去了,他橫豎還有三年的孝呢,沒個娘才死了他先納小老婆的!
等過三年,知道又是怎麼個光景,那時再說。
縱到了至急為難,我剪了頭髮作姑子去;不然,還有一死。
一輩子不嫁男人,又怎麼樣?樂得乾凈呢!」
邢夫人見鴛鴦不從,就找了同樣在賈府做下人鴛鴦的兄嫂來說情,沒想到鴛鴦怒罵前來說項的嫂子:
鴛鴦聽說,立起身來,照他嫂子臉上下死勁啐了一口,指著他罵道:
「妳快夾著屄嘴離了這裡,好多著呢!
什麼『好話』!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
什麼 『喜事』!狀元痘兒灌的漿兒又滿是喜事。
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兒作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著她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
看的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坑裡去。
我若得臉呢,你們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爺了。
我若不得臉敗了時,你們把忘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
從這段滿嘴髒話的罵詞不難看出鴛鴦不但長相平平,而且脾氣暴躁;賈赦夫妻想納她為側室,當然不全是為她的人,而是為她的權,因為她掌握賈母的財務及大小事務。
賈赦得知鴛鴦抵死不從,疑心鴛鴦也看上了寶玉,不但放出狠話,也找來鴛鴦兄嫂要強逼鴛鴦就範,鴛鴦於是帶著兄嫂找上賈母。
可巧王夫人、薛姨媽、李紈、鳳姐兒、寶釵等姊妹並外頭的幾個執事有頭臉的媳婦,都在賈母跟前湊趣兒呢。
鴛鴦喜之不盡,拉了她嫂子,到賈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說,把邢夫人怎麼來說,園子裡她嫂子又如何說,今兒她哥哥又如何說,「因為不依,方纔大老爺越性說我戀著寶玉,不然要等著往外聘,我到天上,這一輩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終久要報仇。
我是橫了心的,當著眾人在這裡,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
就是老太太逼著我,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從命!
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沒造化,該討吃的命,伏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著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髮當尼姑去!
在古代,往往丫鬟最好的歸宿就是給主子作妾室,大觀園裡的這種情況屢見不鮮,襲人、平兒都是如此;但鴛鴦為何抵死不願意做賈赦的偏房呢?鴛鴦是大觀園第一大丫環,賈母事事都要仰仗她,連大管家鳳姊都要對她禮讓三分,她如果做了賈赦的妾,就成為不被家族尊敬老男人的玩物了,而且還極有可能會被迫做一些哄騙賈母的事;再者,鴛鴦本身就不喜歡賈赦,她在賈母身邊多年,當然不可能不知道賈赦的為人,所以書中鴛鴦跟平兒及襲人說:
「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賈母聽了鴛鴦如此決絕的表態,也知悉他們對鴛鴦所使的壓逼手段,大為震怒:
賈母聽了,氣的渾身亂戰,口內只說:
「我通共剩了這麼一個可靠的人,他們還要來算計!」
因見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
「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裡盤算我。
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要,剩了這麼個毛丫頭,見我待她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她,好擺弄我!」
王夫人忙站起來,不敢還一言。
一家之主的賈母動怒發了脾氣,大家都噤若寒蟬,不敢出聲,尤其這事跟王夫人無關,但王夫人也只能承受無法回話;這時惟三姑娘賈探春有膽識、明事理,敢挺身而出對賈母直言以告:
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雖有委曲,如何敢辯;薛姨媽也是親姊妹,自然也不好辯的;寶釵也不便為姨母辯;李紈、鳳姐、寶玉一概不敢辯;這正用著女孩兒之時,迎春老實,惜春小,因此窗外聽了一聽,便走進來陪笑向賈母道:
「這事與太太什麼相干?
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裡的人,小嬸子如何知道?
便知道,也推不知道。」
猶未說完,賈母笑道:
「可是我老糊塗了!
姨太太別笑話我。你這個姐姐她極孝順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爺,婆婆跟前不過應景兒。
可是委屈了她。」
薛姨媽只答應「是」,又說:
「老太太偏心,多疼小兒子媳婦,也是有的。」
賈母道:「不偏心!」因又說道:
「寶玉,我錯怪了你娘,你怎麼也不提我,看著你娘受委屈?」
從這段話就可看出各人在賈府的地位及在賈母心中的份量。
賈母這時已緩了火氣,笑怨鳳姐沒有提醒她;鳳姐是何等人物,立刻反轉話題說都是賈母把身旁的人都調教得太好,以至於大家都搶著想要。
鳳姐兒道:
「誰教老太太會調理人,調理的水蔥兒似的,怎麼怨得人要?
我幸虧是孫子媳婦,若是孫子,我早要了,還等到這會子呢。」
賈母笑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鳳姐兒笑道:「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
賈母笑道:「這樣,我也不要了,妳帶了去罷!」
鳳姐兒道:「等著修了這輩子,來生托生男人,我再要罷。」
賈母笑道:「妳帶了去,給璉兒放在屋裡,看妳那沒臉的公公還要不要了!」
鳳姐兒道:「璉兒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兒這一對燒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罷。」
說的眾人都笑起來了。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