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素(1915-1992)卒年77歲
民初名媛情愛 十一、潘素 曠世情緣

  一個站在張伯駒身後的女性。
民初名媛情愛 十一、潘素 曠世情緣
〈三十年代張伯駒攝於叢碧山房寓所〉
雖然張伯駒的光芒四射,但並未擋住世人對她的視線,她以其出眾的才華贏得了人們的讚賞及尊敬。
他們一對是生活上的伴侶、精神上的知音,也是佳偶天成的範例。

  說起張伯駒,很多人都知道,他與張學良、溥侗、袁克文一起被稱為「民國四公子」。
張伯駒一生痴迷於文物書畫的鑑賞和收藏,他從30歲開始收藏古代書畫。
為了珍貴文物不外流,他不惜一擲千金。

  《浮生六記》中的的芸娘心心念念要為沈三白物色「美而韻」的女子,這「美而韻」可能就是有姣好的容貌和不凡的才藝氣質吧。
民國時代出現了很多 「美而韻」的女子,潘素就是其中一個。

  潘素原名白琴,乃前清著名的狀元宰相潘世恩的後代。
但其父潘智合是個紈絝子弟,移居上海後遊手好閒,家產被其揮霍一空。
其母沈桂香亦出自名門,在潘素七歲時即聘請名師,促其工女紅、習音律、學繪畫;
所以她自幼就精通畫畫,更是彈得一手好琵琶。

  潘素的父親紈絝奢靡,敗光家產,一家人的生活陷入困頓。
打擊接踵而至,潘素13歲時,母親因病去逝,父親迎娶繼母王氏入門。
兩年後,王氏以潘素擅彈琵琶為由,將她送到青樓操琴賣藝。
名門望族由盛而衰,潘素也只能聽從繼母的安排。
但也在這時,潘素遇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關於張伯駒與潘素,張伯駒的好友、曾任上海復興銀行行長、中國銀行監察人周佛海機要秘書的孫曜東這樣回憶:
“潘素大家又稱她為潘妃,蘇州人,彈得一手好琵琶,曾在上海 西藏路 汕頭路路口「張幟迎客」。
初來上海時大字認不了幾個,但人出落得秀氣,談吐不俗,受「蘇州片子」的影響,也能揮筆成畫,於是在五方雜處、無奇不有的上海灘,曾大紅大紫過。
依我看,張伯駒與潘素結為伉儷,也是天作一對,因為潘素身上也存在著一大堆不可理解的「矛盾性」,也是位「大怪」之人。
那時的「花界」似乎也有「分工」,像含香老五、吳嫣等人,接的客多為官場上的人,而潘妃的客人多為上海白相的二等流氓。
在她火紅的時候天天有人到她家「擺譜兒」,吃「花酒」,客人們正在打牌或者吃酒,她照樣可以出堂差,且應接不暇。
那時有些男人喜歡「紋身」,多為黑社會的人,而潘妃的手臂上也剌有一朵花……
最終她的「內秀」被張伯駒開發了出來。”

  孫曜東繼續回憶說:
“張伯駒在鹽業銀行任總稽核,實際上並不管多少事,整日埋頭於他的書畫收藏和京劇、詩詞,每年到上海分行查帳兩次,其實是做做樣子的,他來上海只是玩玩而已。
既然來玩,也時而走走「花界」,結果就撞上了潘妃,兩人英雄識英雄,怪人愛怪人,一發而不可收,雙雙墜入愛河。
張伯駒第一次見到潘妃,就驚為天女下凡,才情大發,提筆就是一副對聯:
潘步掌中輕,十步香塵生羅襪;
 妃彈塞上曲,千秋胡語入琵琶。

不僅把「潘妃」兩個字都嵌進去了,而且把潘妃比作漢朝的王昭君出塞,把她擅彈琵琶的特點也概括進去了,聞者無不擊掌歡呼。
可是問題並非那麼簡單,潘妃已經名花有主,成為國民黨的一個叫臧卓的中將的囊中之物,而且兩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誰知半路殺出了個張伯駒。
潘妃此時改口,決定跟定張伯駒,而臧卓豈肯罷休?
於是臧把潘妃「軟禁」了起來,在西藏路 漢口路的一品香酒店租了間房把她關在裡面,不許露面。
潘妃無奈,每天只以淚洗面。
而張伯駒此時心慌意亂,因他在上海人生地不熟,對手又是個國民黨中將,硬來怕惹出大亂子,他只好又來找我。
我那時候年輕氣盛,為朋友敢於兩肋插刀。
趁天黑我開出一輛車帶著伯駒,先到靜安寺路上的靜安別墅租了一套房子,說是先租一個月,因為那兒基本都是上海灘大老爺們的「小公館」,來往人很雜,不容易暴露。
然後驅車來一品香,買通了臧卓的衛兵,知道臧不在房內,急急衝進去,潘妃已哭得兩眼桃子似的。
兩人顧不上說話,趕快走人。
我驅車把他倆送到靜安別墅,對他們說:「我走了,明天再說。」
其實明天的事伯駒自己就有主張了:趕快回到北方,就算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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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在潘素的故鄉蘇州舉行婚禮,虎丘山、拙政園、獅子林留下了他們幸福快樂的身影。
他們拜訪印光法師,皈依佛門,法師為他們取了慧起、慧素的法號,從此慧素成了她的字,素成了她的名,而白琴這個原名就成為了歷史。”

  張伯駒晚年所寫的《瑞鷓鴣》:
姑蘇開遍碧桃時,邂逅河陽女畫師;
 紅豆江南留夢影,白苹風末唱秋詞。
 除非宿草難為友,那更名花願作姬;
 只笑三郎年已老,華清池水恨流脂。

即是追憶他與潘素情定三生的情景。

  張伯駒的詞中寫情的不少,但不同於表哥袁寒雲的艷情之詞是寫給無數的歡場女子,張伯駒幾乎只寫給一位女性,那就是潘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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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

只羨鴛鴦不羨仙 — 張伯駒和潘素的婚後生活

  三十年代的潘素是什麼摸樣兒,《老照片》封面上曾登過潘素一幀1937拍的照片,亭亭然玉立在一瓶寒梅旁邊,長長的黑旗袍和長長的耳墜子襯出溫柔的民國風韻:
流蘇帳暖,春光宛轉,幾乎聽得到她細聲說著帶點吳音的北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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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後,章詒和女士第一次見到中年潘素仍對其美麗大加讚揚:

“一位四十來歲年紀,身著藏青色華達呢制服的女士從北房快步走出。
她體態豐盈,面孔白晰,雙眸烏黑,腮邊的笑靨,生出許多嫵媚。
惟有開闊而優雅的額頭上,刻著光陰碾過的印痕。”(章詒和《往事並不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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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柔賢慧是每個女子都應具備的品質,但要做到獨立自強,卻不是每個女性都能做到的;潘素卻兼而有之。
張伯駒慧眼識才女,為她聘請名師朱德甫教她畫花卉、夏仁虎教她古文;
後來又請蘇州名家汪孟舒教她繪山水畫,從此潘素專攻金碧青綠山水。
畢竟有書香門第的遺傳基因,有年幼時打下的繪畫基礎,她的才藝在名師的指點下大有長進。

  經過張伯駒、夏仁虎悉心栽培,內秀開發,作品更有了深度。
她繪的《山水》,張伯駒、陳宗藩、孟嘉、傅增湘、謝稚柳等人留下了題記,字與畫相得益彰。
作畫、寫字、撫琴、填詞成了他們夫婦生活的主旋律,他們合作了很多書畫作品,如《新華夢影圖》等。

  中國建國後,潘素積極投入新生活,與何香凝一起創作了幾十幅山水畫,為抗美援朝作畫義賣,何誇獎潘的畫壯美、有氣勢。
她與著名畫家胡佩衡等合作繪製《大好河山圖》獻給毛主席;
她與齊白石等合作繪製了《普天同慶》,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三周年;
她的《灕江春暖》得到周恩來總理的稱讚,認為「有新氣象」。
其山水畫《臨吳歷雪山圖》被贈送給了英國首相;
所臨摹隋展子虔的《游春圖》,在中國文化代表團訪問東京時,被贈予日本天皇。
潘素的名字一時在美術界廣為傳頌。
到了晚年,更是蜚聲海外,張大千稱其畫:
神韻高古、直逼唐人。
 謂為楊升可也,非五代以後所能望其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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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與潘素作品(左張伯駒作品,右潘素作品)

  在張伯駒的詞中,我們不難體味張伯駒對這份得來不易的良緣的慶幸和滿意。
張伯駒在婚後偕潘素登峨嵋山時寫下:
相攜翠袖,萬里看山來。
 雲鬢整,風鬟艷,兩眉開,凈如揩。

而每逢佳節良辰,張伯駒總有詞作贈與潘素。
尤其是每年元宵潘素的生日,張伯駒往往顯得特別動情,他寫下《水調歌頭·元宵日燈會看梅花》詞云:
明月一年好,始見此宵圓。
 人間不照離別,只是照歡顏。
 侍婢梅花萬樹,杯酒五湖千頃,天地敞華宴。
 主客我與汝,歌嘯坐花間。
 當時事,浮雲去,尚依然。
 年少一雙壁玉,人望若神仙。
 經慣桑田滄海,踏遍千山萬水,壯采入毫端。
 白眼看人世,梁孟日隨肩。

  張伯駒與潘素宛如「梁鴻與孟光」,他們不但「舉案齊眉」,而且要「日隨肩」,這真是令人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其他寫給潘素的詩句還有:
白首齊眉几上元,金吾不禁有晴天。
 年年長願如今夜,明月隨人一樣圓。

齊眉對月,交杯換盞,猶似當年。
 紅塵世上,百年餘幾,莫負嬋娟。

白頭猶覺似青春,共進交杯酒一巡。
 喜是團圓今夜月,年年偏照有情人。

  在兩人結合 40 年後,年近八旬的張伯駒到西安女兒家小住,與老妻暫別,仍然寫下深情款款的《鵲橋仙》送給潘素:
不求蛛巧,長安鳩拙,何羨神仙同度。
 百年夫婦百年恩,縱滄海,石填難數。
 白頭共詠,黛眉重畫,柳暗花明有路。
 兩情一命永相憐,從未解,秦朝楚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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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素的《嶗山潮音瀑》

  潘素與張伯駒不僅是志同道合的神仙眷侶,更是患難與共的夫妻。
1941 年,上海發生了一起轟動一時的綁架案,被綁架者正是張伯駒。
汪精衛的一個師長綁架張伯駒,向潘素索要 300 萬,否則撕票。
張家名聲在外,抗戰後家道已中落,並且大部分錢都變成了字畫。
在危難面前,弱女子並不弱,潘素體現了蘇州女子特有的堅韌,在丈夫被綁架的八個月內,她變賣自己的首飾,四處託人打聽消息,全力營救。
一邊是丈夫深愛的國寶,一邊是自己深愛的丈夫,兩邊都要保全,只要她隨便賣掉一件收藏,就足夠救人,但她知道不能,賣掉寶物就等於要了丈夫的命。
最後在潘素的周旋下,友人們鼎力相助,以 40 根金條「贖回」了張伯駒,朋友們紛紛稱頌潘素俠肝義膽、忠貞不二的品質。
也正是擁有這種品質,無論是張伯駒被打右派或文革遭受磨難之時,潘素都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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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夫婦間也有磕磕碰碰的時候,據張伯駒的摯友、幫他買了《游春圖》的馬寶山回憶:
「那回張伯駒舉著撢子攆得潘素圍著桌子轉,誰也勸不了,誰勸打誰。
 我去了親手把撢子從他手奪下來。
 張伯駒說:『真是氣死我了!』」

  這種吵架在章詒和的筆下也描繪得有些可愛:
潘素對張伯駒是百分之一百二的好,什麼都依從他,特別是在收藏方面。
解放後張先生看上了一幅古畫,出手人要價不菲。
而此時的張伯駒,已不是彼時的張公子。
他不供職於任何一個政府部門,而所擔任的職位,皆為虛職,並無實惠。
潘素作為家庭主婦,支撐日常生活的諸多開支,應付昔日名門的瑣細關係,並將家裡家外維持在一條不低的水平線上,就夠她操心費勁的。
每月不僅把所有的工資花光,而且尚須從「家底兒」中掏點出來,以為貼補。
今非昔比,丈夫相中的古畫雖好,但想到現實的經濟狀況和未來漫長的生活之需,潘素有些猶豫。
張伯駒見妻子沒答應,先說了兩句,接著索性躺倒在地,任潘素怎麼拉,怎麼哄,也不起來。
最後,潘素不得不允諾:拿出一件首飾換錢買畫。
有了這句,張伯駒才翻身爬起,用手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土,自己回屋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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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情一命永相憐 — 張伯駒之死

  1982 年 2 月 26 日 10 時 43 分,張伯駒逝世,享年 85 歲。
關於張伯駒之死,潘素曾一度非常自責。
章詒和女士在《往事並不如煙》中有這樣的敘述:

潘素哭道:
 
伯駒是好好的,只不過得了感冒。
 幾天不見好,才把他送進醫院,他不願意去,是邊勸邊哄的。
 我原以為送他進去就能把病治好,那曉得我把他一送就送進了鬼門關。

說到這裡,潘素不住地用拳頭捶打胸口,痛悔萬分。

張先生住的什麼醫院?母親又問。

潘素說:
後庫的北大醫院。
伯駒走進病房見是八個病人住在一起,就鬧著要回家,而且這幾個病人的病情都比他嚴重。
我好說歹說,才把他安頓下來。
跟著我就向院方請求,能不能換個單人或雙人病房?
誰知醫院的人說:『張伯駒不夠級別,不能換。』
兩天以後,同房的一個病人死了,伯駒的病情也不見好,反而比進來時重了。
他情緒更壞,鬧得也更厲害,就是要回家。
我再跟醫院的人請求換病房,人家還是那麼講,說我們伯駒不夠格。
過了兩天,又死了一個。
這時伯駒想鬧也鬧不動了,他從感冒轉成肺炎。

潘素又告訴我們:
伯駒死後,有人跑到北大醫院,站在大門口叫罵:
『你們醫院知道張伯駒是誰嗎?
 他是國寶!
 你們說他不夠級別住高幹病房?
 呸,我告訴你們——他一個人捐獻給國家的東西,足夠買下你們這座醫院!
 把那些住高幹病房的人,都扒拉一遍,看看哪個的貢獻,能趕上張伯駒?

民初名媛情愛 十一、潘素 曠世情緣

(1982年2月25日,恰逢張伯駒85歲壽辰,張大千的孫子張曉鷹前來探望。
 潘素抱起張伯駒,拍下了最後一張合影,第二天,張伯駒病逝。)

客散詩誰和,人亡弈未收。……感逝門前水,春深嗚咽流」。
這是張伯駒死後,老友蕭勞路過其宅時,愴然寫下四首輓詩中的句子。
10年後的1992年4月16日,潘素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77歲。

  2011年6月19日上午,在景色秀麗的什剎海後海南沿26號張伯駒 潘素故居,舉行了「張伯駒 潘素故居紀念館」啟動儀式的新聞發布會。
張伯駒 潘素夫婦的唯一愛女張傳綵將這一私人遺產捐出,擬建立一座向公眾開放的故居紀念館。
有人說,當今中國像張伯駒一樣有錢的並不很少,然而,有張伯駒一樣才情、氣節和膽識的卻真是絕了。

春水遠連天,潮去潮還,莫愁湖上雨如煙。
燕子歸來尋舊壘,王謝堂前。
玉樹已歌殘,空說龍蟠,斜陽滿地莫憑闌,往代繁華都已矣,只剩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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