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要說張伯駒,就不得不說張鎮芳。
張鎮芳乃光緒三十年進士,袁世凱哥哥之內弟。
袁世凱當上直隷總督後,讓其主管鹽政。
1915年,他在袁世凱支持下,創辦了北方第一家商業銀行——鹽業銀行。
這麼一位官財兩運亨通的鹽運使,家庭卻很不幸——兩子女先後夭折。
1904年,張鎮芳找有4個孩子的弟弟張錦芳商量,張錦芳便把長子和幼女過繼給了張鎮芳。
這個當時只有6歲的長子,就是張伯駒。
張伯駒確實是個好苗子,7歲入私塾,9歲就能寫詩,老先生書架上的書,只要他看過,放在第幾行第幾本,他都能記住。先生們都稱他為“神童”。
隨後,他進入英國人辦的書院讀書,畢業後,被父親送進軍閥曹錕、吳佩孚等部隊,先後任過提調參議等職。
但張伯駒十分厭煩從政為官,終不顧雙親反對,退出了軍界。
從此過上了寫詩作畫、看戲唱曲的“紈褲”生活。
15歲那年,家裡替他定了婚,對方是安徽督軍家的千金,張伯駒清高,這位李氏自然無法吸引他。
第二任妻子鄧韻綺是位京韻大鼓藝人,因酷愛戲曲,張伯駒便娶她做了二房。
張伯駒雖然紈褲不覊,但和其他富家子弟的奢靡完全不一樣,他不抽菸、不喝酒、不賭博,從不西裝革履,長年一襲長衫。
〈▲張伯駒在叢碧山房花園內〉
結了婚,才知道鄧韻綺愛抽大煙,張伯駒不喜,便逐漸疏遠了她。
1927年張伯駒到北京琉璃廠閒逛,突然,他在一家古玩字畫鋪前駐了足。
“請把這件墨品取出來看一下。”
夥計取下寫著“叢碧山房”的橫幅。
“這四個字寫得真是蒼勁飄逸。”
張伯駒一邊讚歎,一邊看落款,這一看,他著實吃了一驚。
“沒想到竟是康熙皇帝的御筆。”
反覆推敲無誤後,他立馬收了。
從此,張伯駒就愛上了收藏。自號“叢碧”,並將宅院命名為“叢碧山房”。
母親為此整天唉聲嘆氣:“家裡什麼事情都不管,出去做官也不幹,只知道花錢買字畫。”
〈▲張伯駒夫人潘素 民初名媛情愛 十一、潘素 曠世情緣〉
貳
張鎮芳臨終時,握著張伯駒的手道:
“你要支撐起這個家,照顧好母親啊!”
張伯駒這才答應就任鹽業銀行董事長兼總稽核。
北伐戰爭後,上海逐漸成為金融中心,1935年,鹽業銀行總管理處從北京遷到上海。
因為應酬,張伯駒自然免不了要去風月場所。
一次在天香閣吃花酒時,他認識了名妓潘素。
潘素生於1915年,乃前清狀元宰相潘世恩之後,其母系出名門,從小就教潘素女紅與音律。
潘素13歲時,母親病逝。
父親是個敗家子,很快就將家產揮霍一空。
繼母王氏便將潘素賣到了上海妓院,潘素清秀嫵媚,又彈得一手好琵琶,很快成為當紅倌人,在滬上有“潘妃”之譽。
〈▲潘素〉
一見潘素,張伯駒頓時驚為天人,才情大發,提筆而就一副嵌字聯:
【潘步掌中輕 十里香塵生羅襪;
妃彈塞上曲 千秋胡語入琵琶。】
將潘妃比作“趙飛燕”和“王昭君”。
才子佳人,頓時一見鍾情,遺憾的是,潘妃已名花有主。
國民黨中將臧卓早已相中潘妃,臧卓得知潘素結了新歡,便把她軟禁起來。
張伯駒只好託人買通了臧卓的衛兵,趁臧卓離滬辦事時,趁機“偷”走了潘素。
張伯駒見到潘素時,“她兩眼已哭成桃子”。
兩人立刻逃到北京,迅速成婚,這一年,張伯駒37歲,潘素20歲。
〈▲潘素 岸容山意〉
後來,張伯駒將兩筆巨款分給兩房太太,辦了離婚手續,結束了複雜的家庭關係。
從此,他就專寵潘素一人。
“父親自比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闢疆,他要把母親培養成董小宛式的人物。
父親為母親請來畫家朱德甫,讓母親正式拜師,學習繪畫。
不久又請來夏仁虎老先生,讓母親正式拜師,學習古文。”
張伯駒女兒張傳彩後來回憶說。
潘素天資聰慧,果然成了另一個“董小宛”。
〈▲潘素 青山紅松圖〉
山水、人物、花竹、鳥獸……潘素無不擅長,特別是山水,多用青綠,筆法直逼南宋。
曾三次與張大千聯袂作畫。
張大千讚歎潘素作品:“神韻高古,直逼唐人,謂為楊升可也,非五代以後所能望其項背。”
從此,張伯駒與潘素便夫唱婦隨,盡享詩畫唱和之樂。
〈▲夫妻“詩畫唱和”作品〉
叄
1937年張伯駒得知溥儒有《平復帖》後,便再也睡不好覺了。
溥儒是道光皇帝曾孫,恭親王之孫。
此前,溥儒將唐代韓干《照夜白圖》賣於他人,致使這件國寶從此流失海外。
張伯駒深恐《平復帖》蹈此覆轍。
《平復帖》乃西晉大文人陸機真跡,距今已1700年,比王羲之手跡還早七八十年,是中國已見最古老的書道瑰寶,又是漢隷過渡到章草的最初形態。
上面蓋滿了歷代名家的收藏章記,由此被收藏界尊為“中華第一帖”。
“如果流失海外,將是千古之恨。”
〈▲平復帖〉
張伯駒委託中間人向溥儒求購,溥儒回答:“可以,20萬大洋。”
張伯駒很沮喪:“沒這麼多錢。”
隨後,張伯駒又請張大千說合:“願出6萬大洋。”
但溥儒回答:“20萬不少。”
1937年底,溥儒母親項夫人過世,張伯駒得知溥儒急需用錢,想藉機求購《平復帖》。
但他又覺得這是乘人之危,開不了口,便請教育總長溥增湘出面:“我先借他一萬元。”
誰知幾日之後,傅增湘把《平復帖》抱來了。
“溥儒要價四萬,不用抵押。”
張伯駒抱著《平復帖》,兩眼放光。
〈▲張伯駒收藏的李白 上陽台帖〉
1945年“末代皇帝”溥儀被俘,混亂中不少珍貴文物散落民間,《游春圖》被北京古玩商馬霽川覓得。
1946年張伯駒得到消息,馬霽川欲將《游春圖》賣往海外,這一下,張伯駒又失眠了。
《游春圖》為隋代大畫家展子虔所繪,距今1400多年,是中國現存最早的畫作,運筆精到,意趣無限,有“天下第一畫卷”之稱。
被書畫界奉為“國寶中的國寶”。
〈▲故宮鎮館之寶 游春圖〉
一天夜裡,張伯駒出現在馬霽川家。
進門便大吼:“《游春圖》可在你手中?”
眼看事情敗露,馬霽川便獅子大開口:
“只要拿出800兩黃金,畫就是您的了。”
十幾年來,因為收藏,張伯駒已耗盡萬貫家財。
此前,他剛以110兩黃金買了范仲淹的《道服贊》,現在莫說800兩,50兩他也拿不出。
張伯駒只好找到故宮博物院:“你們去買下來吧……”
但幾日過去,故宮方面毫無回應。
迫不得已,張伯駒便來到琉璃廠,看見一家店舖,便走進去打招呼:
“有幅《游春圖》,有關中華民族歷史,如果有誰為了多賺金子,把它轉手洋人,誰就是民族敗類,我張某人決不輕饒他。”
〈▲游春圖 局部〉
馬霽川見《游春圖》一事鬧得滿城風雨,自己已無法出手,只好降價讓與張伯駒,
“你出220兩黃金,就給你。”
即便大降價,張伯駒還是拿不出錢,一咬牙,他把自己住的宅子給賣了。
這座宅子占地15畝,富麗無比,它的前主人是晚清大太監李蓮英,據馬未都估算,這個宅院若擱到現在,光拆遷就得一個億人民幣。
張伯駒拿著宅子換來的220兩黃金直奔馬家,但馬霽川藉口黃金成色不好,要再加20兩。
〈▲張伯駒收藏的杜牧 張好好詩〉
張伯駒無奈,只好回家和潘素商量,“你賣件首飾給我湊足這20兩吧!”
潘素不肯,張伯駒就躺在地上耍賴,潘素哭笑不得,只好答應。
張伯駒翻身爬起,拍拍土開心睡覺去了。
此後,張伯駒一家就搬到了舊宅承澤園。
在動盪年代,為避免書畫流失海外,張伯駒就這樣耗盡了萬貫家財。
“他收藏保護的頂級書畫就有118件。”
〈▲張伯駒收藏的范仲淹 道服贊〉
肆
1941年,張伯駒去上海處理銀行事務,途經培福裡時,突然衝出三個大漢,持槍將張伯駒挾持,然後駕車而去。
第二天,潘素接到綁匪電話,“交上兩百根金條,否則就撕票。”
潘素急得直抓頭髮:“哪裡去找這麼多金條啊?”
想來想去,覺得只有“賣畫”,於是潘素要求:要見伯駒一面。
當潘素見到伯駒時,他已多日不食、憔悴不堪,但他卻斬釘截鐵地對潘素說:
“我收藏的那些書畫,必須給我保護好。別為了贖我而賣掉,否則我寧死也不出去。”
最後實在沒轍,潘素只得厚臉,去找張伯駒以前之舊交孫曜東,孫曜東乃大漢奸周佛海的秘書。
一見面就跪下了:“求您救救伯駒。”
綁匪知道孫曜東大有來頭,自己佔不到便宜,便把人質送給了偽軍 浦東頭目 林之江。
孫曜東隨即與林之江聯繫:願出20根金條。
林之江同意了,潘素趕緊湊齊金條送了過去。
張伯駒這才得以恢復自由身。
“在伯駒眼裡,這些字畫的價值,遠超過自己的生命。”潘素說。
無償捐獻後,政府欲獎勵其20萬元,但張伯駒婉言相拒,分文未取。
文化部只好給他頒發了一張褒獎令。
當時,很多人都不理解:
“耗盡家業收藏,為何又無償捐之?”
後來,張伯駒對一位至交說:
“不知情者,謂我蒐羅唐宋精品,不惜一擲千金,魄力過人。
其實,我是歷盡辛苦,也不能盡如人意。
因為黃金易得,國寶無二。
我買它們不是賣錢,是怕它們流入外國。”
“余所收藏,不必終余身,為余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緒。”
他在《春遊瑣談》裡記錄了這種心情:
“此則終了宿願,亦吾生之一大事!”
於是,章詒和想起在柳亞子家中見到的,用金絲絨裝幀的與毛澤東唱和的詩詞手跡。
“這兩個文人做派很不同:
一個把極顯眼的東西,擱在極不顯眼的地方,浪漫地對待;
一個將極重要的物件,作了極重要的強調,現實地處理。”
只有張伯駒,不留絲毫痕跡。
凡經手收藏的人,都以《平復帖》獲利,唯獨張伯駒倒貼大把銀子,無償獻給國家。
那時文人票戲,是極為風雅的事,而張伯駒,便是文人票友中的票友。
他與大師余叔岩的友誼更是一代佳話。
“余叔岩平生,只教了孟小冬三齣半戲,李少春兩齣,但教了張伯駒四五十齣。”
張伯駒就此成為余派藝術傳承的重要人物。
“李少春等人數次向他請教。”
一是與余叔岩合作,編寫了《近代劇韻》,總結京劇發展實踐,系統介紹了京劇十三韻。
二是為推動京劇藝術發展,張伯駒約同梅蘭芳、余叔岩等人,於1931年創立了“北平國劇協會”。
三是1937年,他組織一大幫名角,舉辦了轟動全國的河南旱災籌款義演。
演出後不久,日本全面侵華。
這次義演,被稱為“藝壇最後一次絶唱”。
“他就像戰亂時不惜傾家蕩產購藏文物一樣,奮不顧身地希望挽回傳統文化的品質和意境。”
不過,他這一次努力是徒勞的。
他排練的戲,很快遭到了攻擊。
“你這是站在封建王朝立場,歪曲偉大的農民起義。”
張伯駒一揚眉,反駁說:
“強調階級性,便把別的一筆勾銷,是不對的。”
“文藝不一定都要為政治服務,也可欣賞,陶冶性情。
吃好了,吃飽了,工作有精神了,也就是政治了。”
但最終,他還是被打成右派。
當介紹章詒和是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時,袁世海無動於衷。
當介紹章詒和的父親叫章伯鈞的時候,袁世海立刻回頭,握著章詒和的手說:
“令尊大人是我非常景仰敬佩的專家,他對戲曲界的貢獻是我們這些演員所不及的。”
原來,袁世海是把章伯鈞聽成了張伯駒。
“張伯駒把那樣的珍寶都捐給了國家,說他反黨反社會主義,砍我腦殼也不信!”
1960年,吉林省委書記於毅夫赴京開會,陳毅找到於毅夫:
“我有個好朋友叫張伯駒,目前境遇不好,能否給安排一下?”
不久,張伯駒就收到來自吉林的邀請:
“現省博物館急需要有經驗的人才。
若伯駒先生身體允許,可否考慮來吉林工作。”
於是,張伯駒便去了吉林,擔任吉林省博物館副研究員、副館長。
“你這樣的人都被打成右派,我該向你道歉。”
張伯駒笑一笑,瀟灑不覊地說:
“國家大,人多,個人受點委屈難免,算不了什麼。
自己看古畫也有過差錯,為什麼不許別人錯我一頂帽子呢?”
這話,並不是面子話。
張傳彩在紀念父親的文章中寫道:
“父親時常教育我說:
一個人要熱愛自己的國家,這是大事,不能馬虎;
除此之外都是小事,不必斤斤計較。”
白天,夫婦倆被遊街批鬥,但晚上,兩人依然故我,寫詩作畫。
“父親這時最喜歡畫蠟梅,愛其之堅毅。
母親也由畫大幅山水改為畫小幅花卉。
後來他們將這些畫裝訂成一本花卉畫冊。”
面對磨難,張伯駒一直坦然自若,唯有一次,他低下了頭顱。
那一天,紅衛兵將他收藏的捲軸丟到院裡焚燒,張伯駒跪在火旁,不停哀求:
不得已,老兩口只好回到北京。
但原來的宅子早已被別人佔據,老兩口只好窩居於一間10平米的小屋內。
解放前的張家,僅管家就有10位,那時的張伯駒,擁有無數書畫珍寶。
可現在,他卻成了生活無著的落魄老頭,一無糧票、二無戶口,只能靠親朋的接濟度日。
可這樣的落差和磨難並沒讓他怨天尤人,相反他卻是輕描淡寫,一笑置之。
“他除了年齡增長,心情神態和20年前住在李蓮英舊宅時並無差異。
不怨天,不尤人,坦然自若,依然故我。”
章詒和後來在文章中回憶:
“那時,到我家做客的,無論是博學雄辯的羅隆基,還是北伐名將黃琪翔,只要提及自己的話後,不是憤憤不平就是淚流滿面。
沒有一個像張伯駒這樣泰然、淡然和超然的。
對待挫折有句豪語是:
跌倒了,算什麼?爬起來!再前進。
我父親,羅隆基,黃琪翔,都很想爬起來。
可是張伯駒不是,因為他從來就像沒有跌倒過。”
這樣散淡超逸的個性,正是張伯駒硬度之所在。
不論時局如何變化,他都是這樣,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過著他的那份生活。
後來,著名紅學家周汝昌說:
“閲讀張伯駒,我深深覺得,他為人超拔是因為時間坐標系特異,一般人時間坐標系三年五年,頂多十年八年,而張伯駒的坐標系大約有千年,所以他能坐觀雲起,笑看落花,視勛名如糟粕、看勢力如塵埃。”
1972年,君子之交陳毅逝世。
悲痛的張伯駒要求前去弔唁,但由於政治身份,最終不能如願。
於是,他揮淚寫了一副輓聯:
“仗劍從雲,作干城,忠心不易,軍聲在淮海,遺愛在江南,萬庶盡銜哀,回望大好山河,永離赤縣;
揮戈挽日,契尊俎,豪氣猶存,無愧於平生,有功於天下,九泉應含笑,佇看重新世界,遍樹紅旗!”
在追悼大會上,毛澤東掃視一週後,在這副輓聯前停下:
“詞寫得好,書法也好。”
陳毅夫人 張茜插話說:
“主席啊,這是當年捐畫的張伯駒寫的。”
隨即,張茜介紹了張伯駒一家現狀。
毛聽後,立即囑託周恩來安排一下。
不久,張伯駒被安排到中央文史館工作,潘素也成了中國畫院的畫師。
張伯駒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詞人身份:
“文物,有錢則可到手;
若少眼力,可請人幫忙。
而詩,完全要靠自己。”
周汝昌曾下過這樣的論斷:
“以詞人之詞論,應以南唐後主 李煜為首,以張伯駒為殿。
此後,很難再產生真正的詞人之詞了。”
就是懸一絲線,下繫銅錢。
挨著絲線橫置一根線香,香燒到絲線,銅錢就會掉落,如果此時還沒按規矩完成詩句,就算認輸。
打詩鐘最考驗一個人的作詩才華。
一次,一幫文人在一起玩打詩鐘,張伯駒抓到“魂、像,六唱”,未等銅錢落下,他已經聯成:
“天末風來群像動,夢邊秋入一魂涼。”
隨後,他抓到“唐、水,二唱”:
未等銅錢落下,又已經聯成:
“南唐久已輕孱主,飲水何須認後身。”
南唐指李後主,飲水指納蘭性德。
妙語巧思,眾人絶倒。
“不論中國文學如何發展,都不會再有張伯駒!”
張伯駒詩詞好,書法也妙,他開創了別具一格的“鳥羽體”,用筆飄逸,如春蠶吐絲,像極了他自由自在、超逸通脫的心性。
以狂著稱的劉海粟,對張伯駒評價極高:
“叢碧是當代文化高原的一座峻峰,從他廣袤的心胸湧出了四條河流:
那便是書畫鑒藏、詩詞、戲曲和書法。
四種姐妹藝術互相溝通,又各具性格。
堪稱京劇老名士,藝苑真學人。”
“反右”運動中,京劇演員錢寶森批判張伯駒時,言辭比匕首還鋒利。
但後來,錢寶森去世後,張伯駒託人帶去一百元賻儀,當時,一月伙食費不過十元。
有人勸他:不必給這麼多,意思意思就行了。
但張伯駒堅送一百:“當初他幫我打把子,有過交情。”
袁世凱復辟失敗後,袁克定人見人躲,其家產很快耗盡,生活難以為繼。
即便如此,他扔拒絶日本人邀請,堅決不去華北偽政權擔任要職。
張伯駒欣賞其氣節,便將他接到自家。
“袁克定每次拿到文史館工資,就欲交給我母親,但父親不許收他的錢。
說既把他接到家裡,在錢上就不能再計較。”
這一養就是十年,直到袁1955年去世。
當時,礙於章伯鈞的大右派身份,沒有一個親戚朋友敢去看望她們。
“萬萬沒想到,張伯駒竟是登門弔慰死者與生者的第一人。”
見到張伯駒夫婦,李健生頓時淚流滿面:
“伯鈞相識遍天下,逝後慰問者,你們是第一人。”
後來,章詒和在書中這樣寫道:
“張氏夫婦在我父母的人情交往中,不過是看看畫、聊聊天而已。
他怎能和父親那些血脈相通的至親相比?
他怎能與父親那些共患難的戰友相比?
他怎能同那些曾受父親提拔與接濟的人相比?
但人心鄙夷,世情益乖。
相親相關相近相厚的人,如浮雲飄散。
而一個非親非故無干無系之人,卻悄悄叩響了家門。”
這份品質,比他捐獻的書畫還閃亮。
病房人多嘈雜,既不利休息,又易交叉感染。
潘素向醫院申請,想轉到單人間,但被醫院拒絶:
張伯駒不夠級別!
事後,有學生跑到北大醫院叫罵:
“你們知道張伯駒是誰嗎?
你們說他不夠級別住單人間?
呸!我告訴你們——他一個人捐獻給國家的東西,足夠買下你們這座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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