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叔隨筆

※曲五：樂中悲（此曲唱史湘雲）

繈褓中，父母嘆雙亡。
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
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
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
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
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
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背景賞析：
　　“樂中悲”正說明了表面的榮華富貴，總隱蓋著不為人知的辛苦；眼下的歡樂，掩藏不住深沉的悲哀。

繈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

　　史湘雲是賈母史太君的姪孫女（寶玉的表妹），幼年失怙父母雙亡，但她生性豁達，深得賈母喜歡，曾接她到賈府來教養，也經常來往賈府，和寶玉也是青梅竹馬。

　　她雖出身名門世家，和富貴人家的女兒經常同處，但她從小由叔叔嬸嬸養育，大家只見她光鮮亮麗，但從不知她自小並無嬌生慣養，而且差不多的針線活兒都要自己做到三更天，每日做活累得慌。

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

　　史湘雲幼時雖較於林黛玉更清苦，但不會像黛玉般的見風落淚，賞月傷懷；
但也沒有薛寶釵的温柔婉約、幽嫻淑靜。
她雖身在名門綺羅叢中，但她豪放開朗、胸懷坦蕩 、樂觀豁達、不拘小節、才思敏捷，而且善良細心；
但書中沒有看到太多對她長相的描述，以霽月光風（雨過天晴的明淨）來形容她為女中丈夫。

在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芍藥裀》，描寫湘雲在寶玉生日宴上酒醉，臥睡於芍藥花叢石板凳之上。

湘雲和寶玉悄悄地聚在蘆雪庵燒烤鹿肉，眾人聞訊都跑來湊熱鬧，飲酒吃肉的湘雲笑駁「叫花子」的嘲弄：
「是真名士自風流，你們都是假清高，最可厭的。
　我們這會子腥膻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

「湘雲醉臥」章節，成為與「黛玉葬花」、「寶釵撲蝶」相媲美的經典畫面。

第七十回《史湘雲偶填柳絮詞》：

時值暮春之際，史湘雲無聊，因見柳花飄舞，便偶成一小令，調寄《如夢令》，其詞曰：
豈是繡絨殘吐，捲起半簾香霧，
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
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

彼時賈府，風雨飄搖，就如湘雲這樣性格樂觀，什麼都看得開的人，詞中惜春、留春，卻無可奈何，也感受到了好時光的將逝，卻又阻攔不住。

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

　　在書中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中，有諸多對史湘雲的記述，諸如：

迎春笑道：
「淘氣也罷了，我就嫌她愛說話。
　也沒見睡在那裏還是咭咭呱呱，笑一陣，說一陣，也不知哪裏來的那些話。」

可知史姑娘的樂觀、多話。

而和丫環翠縷喋喋不休的陰陽之辨中，史湘雲更是循循解答用了很多篇幅，而主僕猶似姐妹，她不會高高在上，平易近人。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正是隱述史湘雲的後半生，這也成了紅樓夢最難解的章回之一；
史湘雲的丈夫是誰？書中沒有交代。
夢曲中的「廝配得才貌仙郎」，只說她嫁給了一個品貌出眾的優秀兒郎。

第三十一回中寶玉的母親王夫人跟湘雲說：

「只怕如今好了。前兒有人家來相看，眼見有婆婆家了，還是那麼著。」

第三十二回中：

襲人斟了茶來與史湘雲吃，一面笑道：
「大姑娘，聽見前日你大喜了。」
史湘雲聽了，紅了臉吃茶不答。」

都沒提夫家是誰。  

　　在元春要求賈府去清虛觀打醮時，張道士獻給寶玉的法器中，有一個和湘雲所佩相似略大的金麒麟，寶玉天天帶在身上打算送給湘雲，但卻不慎遺失，被湘雲撿到：

湘雲舉目一驗，卻是文彩輝煌的一個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

湘雲撿到後，庚辰本的脂批：

「後數十回若蘭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

這條批語被大家解讀為湘雲八十回後嫁給了衛若蘭（第十四回秦可卿出喪時送葬隊伍出現過“衛若蘭”的名字，這金麒麟為何最後會落入衛若蘭手中，也不得而知）。

第三十二回中說黛玉：

因心下忖度著，近日寶玉弄來的外傳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鴛鴦，或有鳳凰，或玉環金珮，或鮫帕鸞絛，皆由小物而遂終身。今忽見寶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雲也做出那些風流佳事來。

湘雲身上一直配戴一只雌的金麒麟，但有另一只雄金麒麟的人應該就是她丈夫；因為寶玉得到過雄金麒麟，所以也有人猜測寶玉最終與湘雲白頭偕老。
對湘雲的丈夫是誰雖然眾說紛紜，但她心中期望和才貌仙郎結為連理後能地久天長，以償還她年幼時的坎坷。

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

　　這句中隱了“湘雲”的名字；
「雲散高唐」也引用了宋玉的《高唐賦》中楚懷王夢會巫山神女與之歡好的典故；“雲散”明顯指史湘雲夫妻最後並未能天長地久，而是被迫分離，天各一方。

「水涸湘江」則是出自《山海經》，傳說帝堯的兩個女兒娥皇和女英同嫁帝舜為妻，後聞舜死，二女哭祭舜帝並投湘江殉情變成水神，並在湘江中興風作浪，將冤死的怒氣灑向人間的故事。

再來看湘雲的判詞：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在判詞前「畫幾縷飛雲，一灣逝水」，對應判詞中的「斜暉」及「湘江 」；
「湘江水逝」同義紅樓夢曲子中的「水涸湘江」，再度被提及。

大陸依據很多紅學家的研究結果，在 1987 年拍攝電視劇《紅樓夢》，並沒有採用程偉元、高鶚的 120 回版本。
連續劇中解讀「湘江水逝楚雲飛」是暗示湘雲在丈夫衛若蘭過世後受到家族牽連，被判為官奴還一度流轉成為湘江上的船妓；
以湘雲的個性，這種說法個人覺得離譜。

「展眼吊斜輝」，就是說她婚後的生活猶如美麗的晚霞，時間不長，轉瞬即消逝。

　　戲曲最後把史湘雲的不幸際遇形容為「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世間萬事消長都是自然現象，不必枉自悲傷，就把一切歸於宿命論吧。

紅樓夢會將史湘雲的命運納入四大家族之中描寫，應該是通過她個人的生活遭遇和變化，從側面來述說四大家族之一史家的興衰吧。

※淺談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