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花蔭下癡望著怡紅院門前進出探視寶玉的人群良久,雖然心繫著寶玉,又不願在眾多人前單獨探視,突地感嘆自己身世孤單的悲傷,又想起寶玉早前給她看的西廂記,深覺自己比崔鶯鶯還命薄:

一進院門,只見滿地下竹影參差,苔痕濃淡,不覺又想起《西厢記》中所云「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苔白露冷冷」二句來,因暗暗的嘆道:
「雙文,雙文,誠爲命薄人矣
(按:崔鶯鶯的鶯鶯為疊字,所以說「雙文」)
 然妳雖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幷連孀母弱弟俱無。
 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勝於雙文哉!」

黛玉回到瀟湘館,自己教養的鸚鵡飛來,還學著自己平日常吟的「葬花詞」,書中雖說引起眾人一陣歡笑,但這卻是最深的孤單與沉痛:

那鸚哥便長嘆一聲,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唸道: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盡花漸落,便是紅顔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黛玉、紫鵑聽了都笑起來。
紫鵑笑道:
「這都是素日姑娘唸的,難爲牠怎麽記了。」

  寶釵回去探視母親,哥哥薛蟠趕緊為前一晚向寶釵說的話道歉:

薛蟠在外聽見,連忙跑了過來,對着寶釵,左一個揖,右一個揖,只說:
「好妹妹,恕我這次罷!
 原是我昨兒吃了酒,回來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來家未醒,不知胡說了什麽,連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妳生氣。」

他也深深自責有悔意,得以恢復了兄妹情。

薛蟠道:
「我若再和他們一處逛,妹妹聽見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
 何苦來爲我一個人,娘兒兩個天天操心!
 媽爲我生氣還有可恕,若只管叫妹妹爲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
 如今父親沒了,我不能多孝順媽,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氣,妹妹煩惱,真連個畜生也不如了!」
口裡談,眼睛裡禁不起也滾下淚來。

薛姨媽隨即領著寶釵前去怡紅院探望寶玉。

  鳳姐也陪著賈母同在怡紅院,寶玉提起要吃“蓮葉羹”,他人還沒搞清楚寶玉指的是啥,鳳姐馬上讓人準備弄給大家吃:

寶玉笑道:
「也倒不想什麽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葉兒小蓮蓬兒的湯還好些。」
鳳姐一旁笑道:
「聽聽,口味不算高貴,只是太磨牙了。
 巴巴的,想這個吃了。」

蓮葉羹是用上等湯底,滾煮以模子壓出來帶有荷葉清香的小麵食,鳳姐很快找出印壓的銀模子,也可看出她治家的條理及能耐:

薛姨媽先接過來瞧時,原來是個小匣子,裡面裝着四副銀模子,都有一尺多長,一寸見方,上面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蓮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樣,打的十分精巧。
因笑向賈母王夫人道:
「你們府上也都想絕了,吃碗湯還有這些樣子。
 若不說出來,我見這個也不認得這是作什麽用的。」

  襲人提醒寶玉,讓寶釵的丫頭鶯兒來幫寶玉打幾條中國結:

寶玉伸手拉着襲人笑道:
「你站了這半日,可乏了?」
一面說,一面拉她身旁坐了。
襲人笑道:
「可是又忘了。
 趁寶姑娘在院子裡,你和她說,煩她鶯兒來打上那幾根絡子。」

  一陣折騰,賈母也有些累了,王夫人就在上房幫賈母設座備早餐,賈母和薛姨媽(是客)上座,寶釵及湘雲(都是客)陪同,也可見大戶人家之規矩:

(王夫人)便吩咐鳳姐兒道:
「老太太的飯在這裡放,添了東西來。」
鳳姐兒答應出去,便命人去賈母那邊告訴,那邊的婆娘忙往外傳了,丫頭們忙都趕過來。
鳳姐兒用手巾裹着一把牙筋
(象牙筷子)跕在地下,笑道:
「老祖宗和姑媽不用讓,還聽我說就是了。」
賈母笑向薛姨媽道:
「我們就是這樣。」薛姨媽笑着應了。
於是鳳姐放了四雙:
上面兩雙是賈母薛姨媽,兩邊是薛寶釵史湘雲的。
王夫人李宮裁等都站在地下看着放菜。
鳳姐先忙着要乾淨傢伙來,替寶玉揀菜。

  王夫人指派金釧之妹玉釧幫寶玉送蓮葉羹去,寶釵也讓鶯兒一同前往。

寶玉見鶯兒來了,却倒十分歡喜;
忽見了玉釧兒,便想起他姐姐金釧兒來了,又是傷心,又是慚愧,便把鶯兒丟下,且和玉釧兒說話。
襲人見把鶯兒不理,恐鶯兒沒好意思的,又見鶯兒不肯坐,便拉了鶯兒出來,到那邊房裡去吃茶說話兒去了。

玉釧本因姐姐的死怪罪寶玉,怒形於色,寶玉百般討好;喝湯時,寶玉故意說湯不好,哄得玉釧嘗了一口。

催寶玉喝了兩口湯。
寶玉故意說:「不好吃,不吃了。」
玉釧兒道:「阿彌陀佛!這還不好吃,什麽好吃?」
寶玉道:「一點味兒也沒有,妳不信,嚐一嚐就知道了。」
玉釧果真賭氣嚐了一嚐。
寶玉笑道:「這可好吃了!」
玉釧兒聽說,方解過意來,原是寶玉哄她吃一口,便說道:
「你既說不好吃,這會子說好吃也不給你吃了。」
寶玉只管陪笑,央求要吃,玉釧兒又不給他,一面又叫人打發吃飯。

  此時有外客來訪,寶玉不經心碰翻湯碗,燙到了手,但寶玉急問玉釧有沒有怎樣,不但引起眾人發笑,也惹得寶玉呆名外揚。

這一個笑道:
「怪道有人說他們家寶玉是:『外像好 裡頭糊塗,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氣。
 他自己燙了手,倒問人疼不疼,這可不是個獃子?」
那一個又笑道:
「我前一回來,聽見他們家裡許多人抱怨,千真萬真的有些獃氣。
 大雨淋的水鶏似的,他反告訴別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罷!』你說可笑不可笑?
 時常沒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
 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
 河裡看見了魚,就和魚說話;
 見了星星月亮,不是長吁短嘆,就是咭咭噥噥的。
 且連一點剛性也沒有,連那些毛丫頭的氣都受的。
 愛惜東西,連個綫頭兒都是好的;糟踏起來,那怕值千值萬的都不管了。」

(蒙批:
 
寶玉之爲人非此一論亦描寫不盡,
 寶玉之不肖非此一鄙亦形容不到,
 試問作者是醜寶玉乎?是贊寶玉乎?
 試問觀者是喜寶玉乎?是嫌寶玉乎?

  本章節的標題「黃金鶯巧結梅花絡」,「打絡子」也就是現在人講的綁中國結,配上不同顏色的絲線,結紮出各種不同的花樣,寶釵的丫鬟鶯兒擅長此道。

鶯兒道:
「大紅的須是黑絡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壓的住顔色。」
寶玉道:「松花色配什麽?」
鶯兒道:「松花配桃紅。」
寶玉笑道:「這才姣艶!再要雅淡之中帶些姣艶。」
鶯兒道:「葱綠柳黃是我最愛的。」
寶玉道:「也罷了,也打一條桃紅,再打一條葱綠。」
鶯兒道:「什麽花樣呢?」
寶玉道:「共有幾樣花樣?」
鶯兒道:「一炷香,朝天凳 像眼塊方,勝連環 梅花柳葉。」
寶玉道:「前兒你替三姑娘打的那花樣是什麽?」
鶯兒道:「那是攢心梅花。」
寶玉道:「就是那樣好。」

鶯兒一邊打著中國結,一邊跟寶玉閒聊,說自己姓黃,原本叫金鶯;又談及寶釵的種種好處,正說著寶釵就過來了:

寶釵笑道:
「這有什麽趣兒,倒不如打個絡子把玉絡上呢。」
一句話提醒了寶玉,便拍手笑道:
「倒是姐姐說得是,我就忘了。只是配個什麽顔色才好?」
寶釵道:
「若用雜色斷然使不得,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又過暗。
 等我想個法兒:
 把那金綫拿來,配着黑珠兒綫,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絡子,這才好看。」

(這塊寶玉身上的玉,寶釵指導鶯兒打上中國結,還有後戲)

  王夫人給襲人送菜,襲人不解,寶釵暗示襲人的身分將要升格了:

襲人端了兩碗菜走進來,告訴寶玉道:
「今兒奇怪,才剛太太打發人替我送了兩碗菜來。」
寶玉笑道:
「必定是今兒菜多,送來給妳們大家吃的。」
襲人道:
「不是!指名給我送來,還不叫我過去磕頭?這可是奇了!」
寶釵笑道:
「給妳的,妳就吃了,這有什麽可猜疑的。」
襲人笑道:
「從來沒有的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
寶釵抿嘴一笑,說道:
「這就不好意思了?明兒還有比這個更教妳不好意思的呢。」

蒙回末總批:
此回是以情說法,警醒世人。
黛玉回情凝思默度,忘其有身,忘其有病;
而寶玉千屈萬折因情,忘其尊卑,忘其痛苦,幷忘其性情。
愛河之深無底,何可泛濫?
一溺其中,非死不止。
且凡愛者不專,新舊叠增,豈能盡了其多情之心?不能不流於無情之地。
究其立意,倏忽千里而自不覺。誠可悲乎!

淺談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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