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叔隨筆

　　劉姥姥逛大觀園是紅樓夢中的重頭戲，在曹雪芹的前八十回中劉姥姥入賈府兩次，但第一次入賈府時大觀園尚未建，參閱：
淺談紅樓夢二十二、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所以劉姥姥逛大觀園主要是在第三十九回至第四十一回中的敘述。

　　逛大觀園的大戲就從賈母給史湘雲還席開始（前章中史湘雲擺螃蟹席宴賈府）：

寶玉因說道：
「我有個主意。
　既沒有外客，吃的東西也別定了樣數，誰素日愛吃的揀樣兒做幾樣。
　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擺一張高几，各人愛吃的東西一兩樣，再一個什錦攢心盒子，自斟壺，豈不別緻。」
賈母聽了，說「很是」，忙命傳與廚房：
「明日就揀我們愛吃的東西作了，按著人數，再裝了盒子來。
　早飯也擺在園裡吃。」

這章節裡描述賈母的長孫媳婦，人稱大菩薩 稻香老農李紈的恬淡守靜、宅心仁厚，也透過劉姥姥所見，點出賈府家具器皿的華麗多樣並呈現李紈的輕快盡責；因為高几不夠用，將儲藏室內的東西搬下來：

李氏站在大觀樓下往上看，令人上去開了綴錦閣，一張一張往下抬。小廝老婆子丫頭齊動手，抬了二十多張下來。
（李紈）又回頭向劉姥姥笑道：
「姥姥，你也上去瞧瞧。」
劉姥姥聽說，巴不得一聲兒，便拉了板兒登梯上去進裡面，只見烏壓壓的堆著些圍屏、桌椅、大小花燈之類，雖不大認得，只見五彩炫耀，各有奇妙。

李紈考慮周詳，想到賈母一時興起可能會想搭船，讓下人備船待用。

李紈道：
「恐怕老太太高興，越性把舡上划子、篙槳、遮陽幔子都搬了下來預備著。」
眾人答應，復又開了，色色的搬了下來。
令小廝傳駕娘們到舡塢里撐出兩隻船來。

賈母歡心一大早就帶人進到大觀園來，從細節看出李紈的細心，劉姥姥的風趣：

李紈忙迎上去，笑道：
「老太太高興，倒進來了。我只當還沒梳頭呢，才擷了菊花要送去。」
一面說，一面碧月早捧過一個大荷葉式的翡翠盤子來，裡面盛著各色的折枝菊花。
賈母便揀了一朵大紅的簪於鬢上。
因回頭看見了劉姥姥，忙笑道：
「過來帶花兒。」
一語未完，鳳姐便拉過劉姥姥，笑道：
「讓我打扮你。」
說著，將一盤子花橫三豎四的插了一頭。
賈母和眾人笑的了不得。
劉姥姥笑道：
「我這頭也不知修了什麼福，今兒這樣體面起來。」
眾人笑道：
「你還不拔下來摔到她臉上呢，把妳打扮的成了個老妖精了。」
劉姥姥笑道：「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老風流才好。」

賈母問劉姥姥大觀園好不好，劉姥姥的回答毫不掩飾的村婦本色：

「我們鄉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來買畫兒貼。
　時常閑了，大家都說，怎麼得也到畫兒上去逛逛。
　想著那個畫兒也不過是假的，那裡有這個真地方呢。
　誰知我今兒進這園裡一瞧，竟比那畫兒還強十倍。
　怎麼得有人也照著這個園子畫一張，我帶了家去，給他們見見，死了也得好處。」

賈母帶著劉姥姥逛大觀園，先來到黛玉的瀟湘館，地面蒼苔會滑，姥姥跌倒，無人上前攙扶且拍手大笑，足見賈府上下以小丑視之，但劉姥姥能自我解嘲，顯見其慧黠機智。

眾人拍手都哈哈的笑起來。
賈母笑罵道：「小蹄子們，還不攙起來，只站著笑。」
說話時，劉姥姥已爬了起來，自己也笑了，說道：「才說嘴就打了嘴。」
賈母問他：
「可扭了腰了不曾？叫丫頭們捶一捶。」
劉姥姥道：
「那裡說的我這麼嬌嫩了。
　那一天不跌兩下子，都要捶起來，還了得呢。」

黛玉給王夫人奉茶，王夫人說：「我們不吃茶, 姑娘不用倒了。」，這橋段含意很深，所幸賈母與黛玉都聽得懂。

林黛玉親自用小茶盤捧了一蓋碗茶來奉與賈母。
王夫人道：
「我們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
林黛玉聽說，便命丫頭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張椅子挪到下首，請王夫人坐了。

有人會解讀為王夫人不給黛玉面子，不喝黛玉的茶，但賈母及黛玉都聽懂了王夫人對黛玉的體貼（在黛玉奉茶給賈母之後，王夫人立即說“我們”不喝茶，這也代表了讓黛玉不必為隨行的劉姥姥及王熙鳳等人奉茶），所以黛玉才會讓丫鬟將自己常坐的椅子讓給王夫人坐。

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劉姥姥道：
「這必定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
賈母笑指黛玉道：
「這是我這外孫女兒的屋子。」
劉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
「這那象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

這描寫姥姥對林黛玉用不同的奉承方式，可見她的高妙說話技巧。

賈母見黛玉房間紗窗舊了，換紗窗這些瑣事平日都是鳳姐在辦，但這次賈母忽視旁邊的鳳姐，直接吩咐王夫人去辦，就應當是賈母對媳婦王夫人剛才對外孫女黛玉作為的認可。

說笑一會，賈母因見窗上紗的顏色舊了，便和王夫人說道：
「這個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後來就不翠了。
　這個院子裡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糊上反不配。
　我記得咱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呢，明兒給她把這窗上的換了。」

　　離開黛玉的瀟湘館，前往三姑娘賈探春住處：

遠遠望見池中一群人在那裡撐舡。
賈母道：「他們既預備下船，咱們就坐。」
一面說著，便向紫菱洲蓼漵一帶走來。

鴛鴦與鳳姐設局捉弄喜歡搞笑的劉姥姥：

鴛鴦笑道：
「天天咱們說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都有一個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兒。
　咱們今兒也得了一個女篾片了。」
李紈是個厚道人，聽了不解。
鳳姐兒卻知是說的是劉姥姥了，也笑說道：
「咱們今兒就拿他取個笑兒。」
二人便如此這般的商議。

鴛鴦先是給了劉姥姥一雙重又不好用的象牙鑲金筷子，再給他上了一碗鴿子蛋，再叮囑在餐前要說上一段話，這是規矩：

那劉姥姥入了坐，拿起箸來，沉甸甸的不伏手。
原是鳳姐和鴛鴦商議定了，單拿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與劉姥姥。
劉姥姥見了，說道：
「這叉爬子比俺那裡鐵掀還沉，那裡犟的過他。」
說的眾人都笑起來。

賈母這邊說聲「請」，劉姥姥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
「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
自己卻鼓著腮不語。

試想在一個禮教之家的大戶，平日都嚴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安靜中突然一個鄉巴佬出大聲來上這麼一句，眾人笑翻一地。這場曉翠堂用餐是本文歡樂的高潮，曹雪芹繪出一幅貴族家宴的群笑圖，每一個人都被描繪的活靈活現，各人模樣雖不相同，但都符合每個人的性格與身分。

史湘雲撐不住，一口飯都噴了出來；
（湘雲天真豪爽。）

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噯喲；
（黛玉嬌弱不禁）

寶玉早滾到賈母懷裡，賈母笑的摟著寶玉叫「心肝」；
（凸顯賈母對寶玉的嬌慣，也直接顯示最寵愛孫子寶玉的祖母）

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只說不出話來；
（王夫人好靜拘謹，又當著婆婆及兒女輩面前，為顧及形象，且知幕後「導演」是鳳姐，所以只能笑著用手指著鳳姐）

薛姨媽也撐不住，口裡茶噴了探春一裙子；
（薛姨媽較無顧忌，性情率直）

探春手裡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
（探春為女中英雌，敢作敢為，不忸怩作態）

惜春離了坐位，拉著他奶母叫揉一揉腸子。
（惜春在元、迎、探、惜四姊妹中年紀最小，且非王夫人所生，母親早亡，且懦弱孤僻，所以只能找奶媽）

地下的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姊妹換衣裳的，
（一般下人地位卑下，不敢公然放聲大笑）

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撐著，還只管讓劉姥姥。
（二人合力導演這齣劇，故作鎮靜，不能大笑破功，只管「讓」劉姥姥吃）

劉姥姥拿起箸來，只覺不聽使，又說道：
「這裡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
　我且肏攮一個。」
眾人方住了笑，聽見這話又笑起來。
賈母笑的眼淚出來，琥珀在後捶著。
（寶釵當時亦在座，曹公卻未描寫她的反應，顯然她端凝自持，未曾失態）

　　眾人用餐畢，移駕探春臥房後，身為賈府孫媳婦的李紈與鳳姐方才用餐；這也博得劉姥姥「禮出大家」的讚歎！
鳳姐與鴛鴦亦向劉姥姥賠罪，劉姥姥深明人情事理，憑藉自己極強的應變能力和「忍恥之心」，以善意回應。

一時吃畢，賈母等都往探春卧室中去說閑話。
這裡收拾過殘桌，又放了一桌。
劉姥姥看著李紈與鳳姐兒對坐著吃飯，嘆道：
「別的罷了，我只愛你們家這行事。怪道說『禮出大家』。」
鳳姐兒忙笑道：
「你可別多心，才剛不過大家取笑兒。」
一言未了，鴛鴦也進來笑道：
「姥姥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個不是。」
劉姥姥笑道：
「姑娘說那裡話，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可有什麼惱的！
　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個笑兒。
　我要心裡惱，也就不說了。」

　　曹公也藉劉姥姥逛大觀園，仔細介紹探春的臥室：

鳳姐兒等來至探春房中，只見她娘兒們正說笑。
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
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
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
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詞云：
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設著大鼎。
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
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小錘。

曹公也藉劉姥姥之眼，講述賈家全盛時期的奢華，大觀園裡不但有亭台樓閣、有河道遊船，還有自己供養的十幾個女優樂師。

正說話，忽一陣風過，隱隱聽得鼓樂之聲。
賈母問「是誰家娶親呢？這裡臨街倒近。」
王夫人等笑回道：
「街上的那裡聽的見，這是咱們的那十幾個女孩子們演習吹打呢。」
賈母便笑道：
「既是他們演，何不叫他們進來演習。
　他們也逛一逛，咱們可又樂了。」
鳳姐聽說，忙命人出去叫來，又一面吩咐擺下條桌，鋪上紅氈子。
賈母道：
「就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藉著水音更好聽。
　回來咱們就在綴錦閣底下吃酒，又寬闊，又聽的近。」

寶玉惱河道中的破荷葉，說要人清理，但聽到黛玉說喜歡「留得殘荷聽雨聲」詩句，立刻改口。

寶玉道：
「這些破荷葉可恨，怎麼還不叫人來拔去。」

林黛玉道：
「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
　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
寶玉道：「果然好句，以後咱們就別叫人拔去了。」

接著一行人來到薛寶釵的住處蘅蕪苑，賈母嫌女孩子的房間太素雅，沒有擺飾。

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
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賈母嘆道：
「這孩子太老實了。
　妳沒有陳設，何妨和妳姨娘要些。
　我也不理論，也沒想到，你們的東西自然在家裡沒帶了來。」
說著，命鴛鴦去取些古董來，又嗔著鳳姐兒：
「不送些玩器來與你妹妹，這樣小器。」
王夫人鳳姐兒等都笑回說：
「她自己不要的。我們原送了來，她都退回去了。」

賈母搖頭道：
「使不得。雖然她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像；
　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裡這樣素凈，也忌諱。
　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
　你們聽那些書上戲上說的小姐們的繡房，精緻的還了得呢。…」

說著叫過鴛鴦來，親吩咐道：
「妳把那石頭盆景兒和那架紗桌屏，還有個墨煙凍石鼎，這三樣擺在這案上就夠了。
　再把那水墨字畫白綾帳子拿來，把這帳子也換了。」
鴛鴦答應著，笑道：
「這些東西都擱在東樓上的不知那個箱子裡，還得慢慢找去，明兒再拿去也罷了。」

賈母兩宴大觀園，眾人在席上共作了七首酒令，眾人推鴛鴦為宣令者。

（鴛鴦）笑道：
「酒令大如軍令，不論尊卑，惟我是主。
　違了我的話，是要受罰的。」

骨牌，又稱牙牌、牌九，舊時的遊戲用具，亦作賭具。
共三十二張牌，三張牌湊成一副，有一定的名稱；用上下點數和不同排列形式，來表示組合出的是什麼牌；牌上的花點有紅綠兩種顏色，其中，一點和四點為紅色，二三五六點為綠色，點數最多的牌是天牌。
行令時，宣令者説一張，受令者答一句，説完三張，合成這一副的名字，都要押韻。
文章裏牙牌令中的一、三、五、七單句，都是宣令者鴛鴦所説的。

鴛鴦道：
「如今我說骨牌副兒，從老太太起，順領說下去，至劉姥姥止。
　比如我說一副兒，將這三張牌拆開，先說頭一張，次說第二張，再說第三張，說完了，合成這一副兒的名字。
　無論詩詞歌賦，成語俗話，比上一句，都要葉韻。
　錯了的罰一杯。」

第一首由賈母所作：

鴛鴦道：「有了一副了。左邊是張『天』。」
（上下都是六點的牌叫天牌）

賈母道：「頭上有青天。」
（俗話，各人頭上有青天）

眾人道：「好。」
鴛鴦道：「當中是個『五與六』。」
（是張上五下六共十一個點數的牌，此張牌名叫斧頭牌，又叫虎頭牌）

賈母道：「六橋梅花香徹骨。」
（杭州西湖蘇堤上，有跨虹、東浦、壓堤、望山、鎖瀾、映波六座橋。堤上多植梅花。這裏以「六橋」比六點，以「梅花」比五點。）

鴛鴦道：「剩得一張『六與幺 』。」
（由紅色的幺點即一點和六點組成的，共有七個點數的牌，此張牌是短牌中點數最少的，名叫銅錘牌，也叫水桶牌）

賈母道：「一輪紅日出雲霄。」
（上面的一點色紅，以比「一輪紅日」；下面的六點色綠，以比青雲）

鴛鴦道：「湊成便是個『蓬頭鬼』。」
（賈母的三張牌，分別為天牌、斧頭牌、銅錘牌，三張牌湊成一副，這副牌名叫蓬頭鬼。 ）

賈母道：「這鬼抱住鐘馗腿。」
（鍾馗是收鬼的，民間有《慶豐年五鬼鬧鐘馗》一劇，所以有抱鍾馗大腿一節）

說完，大家笑說：「極妙。」賈母飲了一杯。
（蓬頭鬼並不好聽，老於世故的賈母一句“這鬼抱住鍾馗腿”，巧妙詼諧地化解）

鴛鴦又道：「
有了一副。左邊是個『大長五』。」
（上下都是五點的牌。也可倒過來説成大五長）

薛姨媽道：「梅花朵朵風前舞。」
（「大長五」牌名梅花，因為五像花。又因五上下有兩個，所以説朵朵。詩詞中常以梅花隨風飛舞喻雪，暗諧“薛”氏）

鴛鴦道：「右邊還是個『大五長』。」
薛姨媽道：「十月梅花嶺上香。」
（二個五共十點，所以説「十月」；嶺上，指大禺嶺，多植梅花。唐詩中多寫折嶺頭梅寄遠贈別）

鴛鴦道：「當中『二五』是雜七。」
薛姨媽道：「織女牛郎會七夕。」
（七夕指雜七）

鴛鴦道：「湊成『二郎游五嶽』。」
（二郎遊五嶽：成套點色名稱，三張牌是五五、二五、五五。凡有五個點色相同的就成一副，這裏是一個二，以二郎神比；五個五，以五嶽比，成套。）

薛姨媽道：「世人不及神仙樂。」
說完，大家稱賞，飲了酒。

鴛鴦又道：
「有了一副。左邊『長幺』兩點明。」
（上下都是一點的牌）

湘雲道：「雙懸日月照乾坤。」
（上下兩點都是紅的，所以用日月並照為喻）

鴛鴦道：「右邊『長幺』兩點明。」
湘雲道：「閑花落地聽無聲。」
（以「閒花」喻兩點紅。「長幺」又叫地牌，與「落地」相合）

鴛鴦道：「中間還得 『幺四』來。」
湘雲道：「日邊紅杏倚雲栽。」
（以「日」比紅色一點的幺，以「紅杏」比紅色四點。）

鴛鴦道：「湊成『櫻桃九熟』。」
（三張牌是幺幺、幺四、幺幺，全紅，共九點，所以用「櫻桃九熟」為比）

湘雲道：「御園卻被鳥銜出。」
（櫻桃卻被鳥從御園銜出）

說完飲了一杯。

鴛鴦道：「有了一副。左邊是『長三』。」
（上下都是三點的牌；也可以倒過來説成三長）

寶釵道：「雙雙燕子語樑間。」
（兩個「三」都成斜線，狀如雙燕並棲。詩詞中多以雙燕象徵夫妻關係）

鴛鴦道：「右邊是『三長』。」
寶釵道：「水荇牽風翠帶長。」
（荇菜根在水底，葉浮水上，順風逐波如翠帶飄動，也形容牌的點色。）

鴛鴦道：「當中『三六』九點在。」
寶釵道：「三山半落青天外。」
（「三山」説上面三點，「青天」説下面六點。六點是天牌的一半，所以説「半落青天」，取自李白「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詩句。寫鳳去台空、長安不見的悵惘愁緒）

鴛鴦道：「湊成『鐵鎖練孤舟 』。」
（三張牌是三三、三六、三三，左右上下的“三”，很像是一條條的「鐵鎖練」。有人以為孤六象徵着孤舟）

寶釵道：「處處風波處處愁。」
（取自唐代薛瑩詩句「煙波處處愁」）

說完飲畢。

鴛鴦又道：「左邊一個『天』。」
（上下都是六點的牌叫天牌）

黛玉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出自淫書《牡丹亭·驚夢》中女主角杜麗娘的唱詞：「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寶釵聽了，回頭看著她。黛玉只顧怕罰，也不理論。
鴛鴦道：「中間『錦屏』顏色俏。」
（上四下六的牌叫“錦屏”。四是紅的，六是綠的，排成長方形，像美麗的屏風顏色俏麗）

黛玉道：「紗窗也沒有紅娘報。」
（綠色六點像綠色紗窗，紅色四點比喻紅娘。取自《西廂記》張生唱詞：「侯門不許老僧敲，紗窗外定有紅娘報。」有道是好女不看西廂，牡丹亭、西廂記都是寶玉偷偷拿給她看的）

鴛鴦道：「剩了『二六』八點齊。」
（上二下六，八點整齊地排成兩行「八點齊」，像是百官分兩行朝見皇帝）

黛玉道：「雙瞻玉座引朝儀。」
（在皇帝寶座前分兩邊朝拜皇帝，取自杜甫的「户外昭容紫袖垂，雙瞻御座引朝儀」）

鴛鴦道：「湊成『籃子』好採花。」
（三張牌是六六、四六、二六，四與二加起來也是六，成“一副”，叫「籃子」，以二點像籃柄，四點 像籃筐。而四點是紅色，所以説「好採花」。）

黛玉道：「仙杖香挑芍藥花。」
（「仙杖」表示以杖挑着“籃子”採花的仙女。「芍藥花」代表愛情，古代男女相贈芍藥以結情好。這一句暗示所謂“木石前盟”）

說完，飲了一口。

鴛鴦笑道：「左邊『四四』是個人。」
（上下都是四點的牌，又叫人牌）

劉姥姥聽了，想了半日，說道：「是個莊家人罷。」
眾人哄堂笑了。
賈母笑道：「說的好，就是這樣說。」
劉姥姥也笑道：
「我們莊家人，不過是現成的本色，眾位別笑。」
鴛鴦道：「中間『三四』綠配紅。」
劉姥姥道：「大火燒了毛毛蟲。」
（上面三點綠斜行，像一條「毛毛蟲」；下面四點紅，像「大火」）

眾人笑道：「這是有的，還說你的本色。」
鴛鴦道：「右邊『幺四』真好看。」
劉姥姥道：「一個蘿蔔一頭蒜。」眾人又笑了。
（上面一點比為「一個蘿蔔」，下面四點比為「一頭蒜」，大蒜頭有好多瓣）

鴛鴦笑道：「湊成便是一枝花。」
（三張牌是四四、三四、幺四，三與幺加起來也是四，成“一副”，叫「一枝花」，三點綠像花枝，一點紅像花朵）

劉姥姥兩隻手比著，說道：「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
眾人大笑起來。

賈母出身尚書令史家，自然出口成章；出身鄉野的劉姥姥當然村話連篇；黛玉則大膽引用了《牡丹亭》、《西廂記》詞句公然說之，但字字句句鮮明生動，似乎又在說明了她深藏內心的一些東西。
這行酒令中賈母的「頭上有青天」先聲奪人；寶釵的「雙雙燕子語樑間」語意呢喃；黛玉的「良辰美景奈何天」真情表白；劉姥姥的「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讓人捧腹。

※ 淺談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