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叔隨筆

　　來詩社前一天又下大雪，眾人來到蘆雪庵，聯句題目是：「即景聯句，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蕭』韻」；身為“監察御史”的王熙鳳雖然不會作詩，也來了湊熱鬧。
所謂"聯句"，就是兩人或多人共同來作對聯，通常有了“題”跟“韻”之後，由一人先作一句上聯開頭；第二個人要對上這句的下聯，再起一句上聯……，依次這樣作下去。

　　眾人決定以讓鳳姐出起句：

鳳姐兒笑道：
「我想下雪必刮北風。昨夜聽見了一夜的北風，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風緊』，可使得？」

這裡李紈便寫了：
一夜北風緊，
自己聯道：
開門雪尚飄。

入泥憐潔白，
香菱道：
匝地惜瓊瑤。（滿地大雪就像瓊瑤美玉一般）

有意榮枯草，（覆蓋在草地上的雪，好像有意讓枯萎的草煥發生機）
探春道：
無心飾萎苕。（但雪卻無心去裝飾已枯偉的小紫花）

價高村釀熟，（酒價也因天冷變得昂貴，村裡釀酒用的高粱已經成熟）
李綺道：
年稔府粱饒。（豐年官倉中堆滿了存糧）

葭動灰飛管，（在布幔密封的房間內，放好測冬至用兩端堵上蘆葦灰的律管，當陽氣將灰吹飛起來，冬至就來了，杜甫詩「吹葭六管動飛灰」）
李紋道：
陽回鬥轉杓。（冬至北斗星的勺柄指向正北，就要春回大地了，杜甫有詩「冬至陽生春又來」）

寒山已失翠，（冬天的山頭雪封，已沒有了翠綠）
岫煙道：
凍浦不聞潮。（冰凍的湖面，也沒有了潮聲）

易掛疏枝柳，（白雪堆積在只剩柳條的柳樹上）
湘雲道：
難堆破葉蕉。（白雪在破損枯萎的芭蕉葉上已無法堆置了）

麝煤融寶鼎，（用有麝香的燃料，將鼎爐加熱取暖）
寶琴道：
綺袖籠金貂。（將暖爐置於袖中以禦寒）

光奪窗前鏡，（雪光搶走掩蓋了窗前鏡子的光亮）
黛玉道：
香粘壁上椒。（黏在牆上的白雪，也沾染上拌有椒花牆壁的香氣）

斜風仍故故，（寒風仍陣陣的吹著）
寶玉道：
清夢轉聊聊。（清夢因天冷而難成）

何處梅花笛？（何處傳來「梅花落」的笛聲）
寶釵道：
誰家碧玉簫？（又是誰家吹起了簫聲）

鰲愁坤軸陷，（鰲龍擔心雪壓大地塌陷而發愁）
寶釵命寶琴續聯，只見湘雲站起來道：
龍鬥陣雲銷。（大概是天上的飛龍戰罷，雪片像斷麟殘甲般飛落，雲也散了）

野岸回孤棹，（孤舟在雪中返回無人的口岸）
寶琴也站起道：
吟鞭指灞橋。（天冷到無法作詩了，詩思只在長安城東邊灞橋風雪中的驢子上）

賜裘憐撫戍，（皇帝賜棉衣，憐恤雪中撫邊戍守的將士）
湘雲那裡肯讓人，且別人也不如她敏捷，都看她揚眉挺身的說道：
加絮念徵徭。（製衣人把棉花加厚，念及服兵役者的寒冷）

拗垤審夷險，（覆雪的地方要注意雪下地面的高低不平）
寶釵連聲贊好，也便聯道：
枝柯怕動搖。（也要擔心樹枝上的積雪，因搖動而坍落壓到人）

皚皚輕趁步，（皚皚白雪飄落，就像女子輕盈的步態）
黛玉忙聯道：
剪剪舞隨腰。（雪花飛舞也似女子的柳腰款擺）

煮芋成新賞，（山芋煮出來的玉糝羹，狀如白雪，又芳香撲鼻）
一面說，一面推寶玉，命他聯。（香芋與香玉同音，寶玉曾笑說黛玉是香玉，所以她要寶玉對下聯）
寶玉正看寶釵、寶琴、黛玉三人共戰湘雲，十分有趣，那裡還顧得聯詩，今見黛玉推他，方聯道：
撒鹽是舊謠。（「灑鹽空中差可擬」是從前形容下雪的舊說法，同樣回應黛玉的香玉舊說）

葦蓑猶泊釣，（猶有穿著蓑衣釣者，在長滿蘆葦的水中泊舟垂釣）
湘雲笑道：「你快下去，你不中用，倒耽擱了我。」
一面只聽寶琴聯道：
林斧不聞樵。（林間已聽不到樵夫伐木的斧聲）

伏象千峰凸，（千峰凸起如伏臥的大象）
湘雲忙聯道：
盤蛇一徑遙。（遠遠一條就似盤蛇般彎曲的小徑）

花緣經冷結，（雪花因冷而凍結）
寶釵與眾人又忙贊好。探春又聯道：
色豈畏霜凋。（雪色怎會怕霜凍而凋零）

深院驚寒雀，（深院中大雪，鳥雀飢寒，噪聲讓人心驚）
湘雲正渴了，忙忙的吃茶，已被岫煙道：
空山泣老鴞。（貓頭鷹在空山中的叫聲悽厲）

階墀隨上下，（積雪隨台階高低覆蓋）
湘雲忙丟了茶杯，忙聯道：
池水任浮漂。（浮在池水上的白雪，隨池水上下漂浮）

照耀臨清曉，（大地整夜照耀著雪光直到清晨破曉）
黛玉聯道：
繽紛入永宵。（落雪繽紛在冬天漫漫的長夜中）

誠忘三尺冷，（將士因忠誠，而忘卻了戍守的寒苦）
湘雲忙笑聯道：
瑞釋九重焦。（瑞雪兆豐年，也解除了皇帝的焦慮）

僵卧誰相問，（「袁安臥雪」典故，大雪天僵臥家中，有誰會來關切）
寶琴也忙笑聯道：
狂游客喜招。（出門踏雪而遊的狂人，總喜歡有人來招飲禦寒）

天機斷縞帶，（天上雪，是不是天上織女剪斷了白色絲帶飄落了下來）
湘雲又忙道：
海市失鮫綃。（天上雪，是不是海市蜃樓美人魚散失穿著的白色絲綢）

林黛玉不容她出，接著便道：
寂寞對臺榭，（獨坐雪中台榭，寂寞淒清）
湘雲忙聯道：
清貧懷簞瓢。（雖然生活清貧，依舊懷著一簞食，一瓢飲的怡然自在時光）

寶琴也不容情，也忙道：
烹茶冰漸沸，（用冰雪來煮水泡茶沸騰非常不易）
湘雲見這般，自為得趣，又是笑，又忙聯道：
煮酒葉難燒。（用冰雪沾濕的柴葉溫酒也很難燒）

黛玉也笑道：
沒帚山僧掃，（沒有打掃的器具讓山僧清掃白雪）
寶琴也笑道：
埋琴稚子挑。（典出《新論·琴道》：曾經的琴聲歡宴之地，現在已埋入地下，只見挑柴的小孩在上面踏來踏去）

湘雲笑的彎了腰，忙唸了一句，眾人問：
「到底說的什麼？」湘雲喊道：
石樓閑睡鶴，（石樓雪夜，鶴閒都已入睡）
黛玉笑的握著胸口，高聲嚷道：
錦罽暖親貓。（貓兒也貼近著溫暖的錦毯）

寶琴也忙笑道：
月窟翻銀浪，（雪如月光傾瀉大地）
湘雲忙聯道：
霞城隱赤標。（大雪也淹沒了作為指標的赤城山）

黛玉忙笑道：
沁梅香可嚼，（嚼梅香滿口，和雪咽之）
寶釵笑稱好，也忙聯道：
淋竹醉堪調。（醉聞雪壓竹之聲，正好彈琴）

寶琴也忙道：
或濕鴛鴦帶，（雪有時打溼了身上的鴛鴦錦帶）
湘雲忙聯道：
時凝翡翠翹。（雪又有時候會凝結在頭上的頭髮插飾上）

黛玉又忙道：
無風仍脈脈，（就算沒有風，白雪也片片飄落）
寶琴又忙笑聯道：
不雨亦瀟瀟。（就算沒下雨，白雪同樣瀟瀟灑下）

　　湘雲伏著已笑軟了。
眾人看她三人對搶，也都不顧作詩，看著也只是笑。
黛玉還推她往下聯，又道：
「妳也有才盡之時。我聽聽還有什麼舌根嚼了！」
湘雲只伏在寶釵懷裡，笑個不住。
寶釵推她起來道：「妳有本事，把『二蕭』的韻全用完了，我才服妳。」
湘雲起身笑道：「我也不是作詩，竟是搶命呢。」
眾人笑道：「倒是妳說罷。」
探春早已料定沒有自己聯的了，便早寫出來，因說：「還沒收住呢。」
李紈聽了，接過來便聯了一句道：
欲志今朝樂，（想欲紀載當下的歡樂）
李綺收了一句道：
憑詩祝舜堯。（就憑這些詩句，像歌頌堯舜的詩句一樣流傳下來）

李紈道：
「夠了，夠了。雖沒作完了韻，剩的字若生扭用了，倒不好了。」
說著，大家來細細評論一回，獨湘雲的多，都笑道：「這都是那塊鹿肉的功勞。」

　　眾人說寶玉詩連得少，罰他去櫳翠庵跟妙玉要枝紅梅，也讓邢岫煙、李紋及薛寶琴三人作紅梅花詩：

詠紅梅花的「紅」字　邢岫煙
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已笑東風。
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桃子還未成熟，杏子也還沒有變紅；
紅梅就已沖著寒冷迎風綻開。
紅梅如若魂飛大庾嶺（廣東，比較不下雪，又稱梅嶺），滿山花紅的景色就分不出是春天還是冬天了；
盛開的梅花就像是黃昏紅霞，隔開了羅浮山動人的梅仙（典出《龍城錄》：隋朝趙師雄夢遊羅浮山，夜晚共美人飲酒歡樂，醉倒醒來時身在紅梅樹下，方悟女子是梅仙）雖有夢也難跟趙師雄一樣與梅仙相通。
綠色花托妝點出的紅梅，宛若燃燒着的蠟燭；
彎曲梅枝上白色的殘雪，就如穿著白紗的仙女，酒醉不穩的走過殘枝。
看來這紅梅的紅並非尋常的顏色，無論是色濃還是淡都由它去，但在冰雪中都有它的美麗。

詠紅梅花的「梅」字　李紋
白梅懶賦賦紅梅，逞艷先迎醉眼開。
凍臉有痕皆是血，酸心無恨亦成灰。
誤吞丹藥移真骨，偷下瑤池脫舊胎。
江北江南春燦爛，寄言蜂蝶漫疑猜。

懶的寫白梅花了，還是來寫寫紅梅花吧；
紅梅逞艷搶著先開，含苞待放就如醉眼微開的姿態。
冰寒天氣中的紅梅就像臉上凍紅凝結的斑斑血漬；
這些艷麗的梅花，到最後都會變成心酸酸的梅子而化為烏有。
有神話說梅花原本都是白色的，但有些因為誤吞了仙丹而換了骨骼，變成紅花；
也有神話說紅梅原本是瑤池的碧桃，因偷下紅塵而脫去桃花舊形，幻為梅花。
看江北江南都是梅花嫣紅斑爛，要跟蜂蝶說，不要錯認紅梅而亂猜是春天了。

詠紅梅花得「花」字　薛寶琴
疏是枝條艷是花，春妝兒女競奢華。
閑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夢冷隨紅袖笛，游仙香泛絳河槎。
前身定是瑤臺種，無復相疑色相差。

在稀疏的枝條上開出了艷麗的花朵，就像世間的紅妝兒女大家競比著爭奇鬥艷。
在幽靜庭院的曲迴欄杆裡已經沒有了白梅（雪指白梅），但在流水空山的造景中還有紅梅（落霞指紅梅）。
幽夢在寒冷天氣中，隨著紅袖美人（紅梅）淒清的笛聲（風聲）入眠，梅花的香氣讓人夢遊仙境，搭乘著木筏馳往仙界之河（絳河）。
梅花的前身一定是生長在仙境之中，不要因為紅梅的色相不夠艷麗，而懷疑它是出自仙境的品種。

湘雲要寶玉作詩『訪妙玉乞紅梅』：

寶玉忙道：「我倒有了，才一看見那三首，又嚇忘了，等我再想。」
湘雲聽了，便拿了一支銅火箸擊著手爐，笑道：
「我擊鼓了，若鼓絕不成，又要罰的。」
寶玉笑道：「我已有了。」
黛玉提起筆來，說道：「你唸，我寫。」
湘雲便擊了一下笑道：「一鼓絕。」
寶玉笑道：「有了，你寫吧。」
眾人聽他唸道，「酒未開樽句未裁」，黛玉寫了，搖頭笑道：「起的平平。」
湘雲又道「快著！」
寶玉笑道： 「尋春問臘到蓬萊。」
黛玉湘雲都點頭笑道：「有些意思了。」
寶玉又道：「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
黛玉寫了，又搖頭道：「湊巧而已。」
湘雲忙催二鼓，寶玉又笑道：
「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
　槎枒誰惜詩肩瘦，衣上猶沾佛院苔。」

寶玉『訪妙玉乞紅梅』點題：
酒未開樽句未裁，尋春問臘到蓬萊。
酒罈還沒開、詩句也還沒有構思推敲；就造訪蓬萊仙境（指櫳翠庵）尋訪妙玉（春指妙玉）乞求蠟梅。

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
不求觀音菩薩（指妙玉）寶瓶中的甘露水，只為乞得嫦娥（也只妙玉）欄杆之外（檻外也指妙玉，她自稱檻外人）的紅梅。

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
此為倒裝句，前句“冷”、後句“香”，「冷香」意指寒梅。
我離開塵世來到櫳翠庵這個佛門之地，在芳香中折下紫雲般的紅梅；
之後離開佛門地的櫳翠庵，重回塵世，在寒冷中挑回紅雪般的梅枝。

槎枒誰惜詩肩瘦，衣上猶沾佛院苔。
「槎枒」取元稹〈寺院新竹〉詩：「槎枒矛戟合，屹屹龍蛇動。」指參差不齊。
「詩肩」取蘇軾〈是日宿水陸寺〉詩：「遙想後身穿賈島，夜寒應聳作詩肩。」指寒冷因詩而瘦聳的肩膀。
有誰疼惜我那聳起被參差錯雜梅枝刺痛的肩膀，而且衣服上還沾上了佛門之地櫳翠庵的蒼苔。

　　賈母也來湊熱鬧，並率眾人往惜春處，想知道惜春畫大觀園畫的進度：

說著，仍坐了竹轎，大家圍隨，過了藕香榭，穿入一條夾道，東西兩邊皆有過街門，門樓上裡外皆嵌著石頭匾，如今進的是西門，向外的匾上鑿著「穿雲」二字，向裡的鑿著「度月」兩字。
來至當中，進了向南的正門，賈母下了轎，惜春已接了出來。
從裡邊游廊過去，便是惜春卧房，門斗上有「暖香塢」三個字。

　　賈母打聽寶琴年庚八字，似乎想要給她做媒許配寶玉，薛姨媽告訴賈母寶琴已經許過人家，也提及寶琴身世，寶琴雖年紀小小，但隨父親走過非常多地方：

可惜這孩子沒福，前年她父親就沒了。
她從小兒見的世面倒多，跟她父母四山五嶽都走遍了。
她父親是好樂的，各處因有買賣，帶著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
那年在這裡，把她許了梅翰林的兒子，偏第二年她父親就辭世了，她母親又是痰症。

次日雪晴，眾人猜燈謎為樂：

李紈因笑向眾人道：
「…昨兒老太太只叫作燈謎，回家和綺兒紋兒睡不著，我就編了兩個『四書』的。
　她兩個每人也編了兩個。」
眾人聽了，都笑道：「這倒該作的。先說了，我們猜猜。」
李紈笑道：
「『觀音未有世家傳』，打《四書》一句。」
湘雲接著就說「在止於至善。」（解讀：觀音善，但無傳人）
寶釵笑道：「妳也想一想『世家傳』三個字的意思再猜。」
李紈笑道：「再想。」
黛玉笑道：「哦，是了。是『雖善無徵』。」（解讀：觀音善，但無傳記史載，無從可考。）
眾人都笑道：「這句是了。」
（謎底出自《禮記 中庸篇》：
「上焉者雖善無征。」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云：
「上焉者，謂時王以前，如夏、商之禮雖善，而皆不可考。」）

李紈又道：「一池青草草何名。」
湘雲忙道：
「這一定是『蒲蘆也』。再不是不成？」
（解讀：四書中有提及池中的青草，只有蒲蘆，語出《中庸》第二十章：「夫政也者，蒲蘆也。」 意謂國政猶如種蒲蘆一般，以人立政，猶蒲蘆得地的滋養就能成長。
蒲蘆，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蒲盧，沈括以為蒲葦是也。」）

李紈笑道：
「這難為妳猜。
　紋兒的是『水向石邊流出冷』，打一古人名。」
探春笑問道：「可是山濤？」
李紋笑道：「是。」
（解讀：謎面出自宋代蘇洵〈冷香聯句〉「水向石邊流出冷，風從花裡過來香。」
　“水向石邊流出”的字面上就可解讀為山濤，山上流下來的濤水；山濤字巨源，從山頂源頭留下來，所以用“冷”字）

李紈又道：「綺兒的是個 『螢』字，打一個字。」
眾人猜了半日，寶琴笑道：
「這個意思卻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
李綺笑道：「恰是了。」
眾人道：「螢與花何干？」
黛玉笑道： 「妙得很！螢可不是草化的？」眾人會意，都笑了說。
（解讀：螢的幼蟲蟄伏在土中非常久，所以古人認為螢是草化成的，“草”字頭加“化”字，就成了“花”字）

湘雲笑道：
「我編了一支《點絳唇》，恰是俗物，你們猜猜。」說著便唸道：
「溪壑分離，紅塵游戲，真何趣？
　名利猶虛，後事終難繼。」

寶玉笑了半日，道：
「我猜著了，一定是耍的猴兒。」
湘雲笑道： 「正是這個了。」
眾人道：「前頭都好，末後一句怎麼解？」
湘雲道：「那一個耍的猴子不是剁了尾巴去的？」
眾人聽了，都笑起來，說：「她編個謎兒也是刁鑽古怪的。」
（解讀：被人帶離自己棲息的溪壑之地，來到人間耍猴戲，這哪裡會有趣味？就算牠沐猴而冠，這名、利都是虛假的，更何況連尾巴都被人斷了去。也有人用此解讀解題人寶玉，青埂峰上的頑石，幻形入世，成了怡紅公子遊戲人間，但在《寄生草·解偈》一曲中所說「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到最後賈府「一敗塗地」，「樹倒猢猻散」的結局，一時的名、利也都是虛無的。）

　　最後寶釵、寶玉、黛玉都打了燈謎詩句，但作者曹公並沒有交代謎底，只留待讀者自己去猜了。

寶釵也有了一個，唸道：
鏤檀鍥梓一層層，豈系良工堆砌成？
雖是半天風雨過，何曾聞得梵鈴聲！
打一物。
看去仿佛是一層層由檀、梓一類精刻的木雕，但它並非由工匠用磚石壘砌起來的。
雖然經過風吹雨打，但並沒有發出誦經梵鈴般的聲響。
從字面的解讀，謎底似乎是“松柏”或松樹的果實“松球”，但背後隱藏的解讀就由個人自己去猜測了。（借唐明皇與楊貴妃馬嵬坡死別的故事，於風雨之中聞鈴悲憾事，寓意寶釵與寶玉的生離，婚姻不能善終）

眾人猜時，寶玉也有了一個，唸道：
天上人間兩渺茫，琅玕節過謹隄防。
鸞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上蒼。
天上人間兩相渺茫，互看不清；在雨節過後就要小心提防了（琅玕節是民間傳說竹子的生日，也是龍的生日，也稱雨節）。
從天上仙界來的好消息要注意凝視，用驚嘆來回報上蒼。
從字面的解讀，謎底似乎是“霓虹”或“風箏”，但背後隱藏的解讀就由個人自己去猜測了（因琅玕也暗指「瀟湘妃子」，因此，這個謎語有人說寓意黛玉夭亡）。

黛玉也有了一個，唸道是：
騄駬何勞縛紫繩？馳城逐塹勢猙獰。
主人指示風雷動，鰲背三山獨立名。
千里名駒何須使用韁繩？（騄駬，是千里馬名）
牠可以驃悍地奔馳過城池，跨越過溝渠。
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就風聲雷動，就像巨鰲揹起三山一樣，讓馬背上的主人闖出不朽的名號。
從字面的解讀，謎底似乎是“跑馬燈”或是“人心”，但背後隱藏的解讀就由個人自己去猜測了（千里馬奔騰不可羈勒，但又忠於其主，比喻林黛玉才情橫溢，鋒芒銳利，心思不受禮教束縛，但對賈寶玉一往情深、生死相托；是她的贊語也是讖語）。

蒙回末總批：
詩詞之峭麗、燈謎之隱秀不待言，須看他極整齊、極參差，愈忙迫愈安閑，一波一折路轉峰迴，一落一起山斷雲連，各人居度各人情性都現。
至李紈主壇，而起句卻在鳳姐，李紈主壇，而結句卻在最少之李綺，另是一樣弄奇。

※淺談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