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打開網頁,翻到將近三十年前時報周刊報導麥當勞的新聞,這些陳年往事現在都是歷史了,但當時自己正參與其中,又勾出諸多封塵腦中記憶箱裡的往事;
時過境遷,商場內幕雖然有些東西至今依舊不宜多談,但有些事現在已經可以作為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了。

  1992 年,麥當勞在台灣的速食業市場正是龍頭老大,業務如日中天,市場上充斥著各種麥當勞經營神話;
由孫大偉主持的寬達食品公司代理麥當勞在台灣的業務,我當時是公司副總裁,負責店面開發及營建的部門,也就是負責麥當勞房地產開店的這一塊;麥當勞是餐飲業,但當時社會大眾總是對麥當勞房地產投注高度關注及興趣,這也是有趣、特別的現象。

  寬達食品代理麥當勞的地區,在後期不單只在台灣,當時也取得在大陸福建省的開店業務,1992 年初,我和董事長孫大偉前往廈門考察,並以美金五百萬成立寬達食品廈門分公司,我兼任廈門分公司董事,積極開展麥當勞廈門及福州兩地的開店事宜; 
1992 年底,孫大偉又和我前往美國邁阿密,考察評估 Hard Rock Cafe  在台灣開店的可行性,也開始接觸 HARD ROCK CAFE 亞洲(日本除外)代理商新加坡的 HPL 公司(旅館產業公司,當時擁有新加坡四季酒店等多家國際連鎖酒店及餐飲、零售業),積極洽談代理台灣地區 HARD ROCK 業務及合作開店事宜。
另外,孫大偉的大哥孫大強當時代理的台灣星期五餐廳 T.G.I.Friday's 以及配立得 Pearle vision  眼鏡公司,也都在積極開新店拓展業務;
這一切都看似順利,公司還在討論著麥當勞在台灣成立十周年時要如何辦慶祝活動。

  1993 年元旦假期剛過,突然接到孫大偉董事長從美國打來的電話,要公司四個部門的主管副總裁及當時已離職的財務部經理吳振豐,搭最早班機飛往美國舊金山和他碰面,然後轉機去麥當勞芝加哥總部,有重要會議待討論。

  大家沒頭沒腦也不知道到底發生甚麼事,只知道很緊急,孫董事長也沒說要大家準備甚麼資料,只要我們儘快趕去;
元月七日一早班機,經東京轉機飛舊金山,董事長孫大偉已經在舊金山機場等我們,先在機場咖啡廳坐定,孫大偉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I'm out of picture. 今後麥當勞的事各位多費心了。
大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繼續說:
“我剛辭去了公司總裁的職務,但還是公司董事長,依舊擁有公司一半的股份,但不會再參予公司直接營運、不再掌控公司經營管理權了。”
他沒有解釋太多,我們也漫無頭緒,但也不知從何問起,因為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事先都沒有任何徵兆;
孫董事長只說:
“我也不知道總公司會要跟你們了解什麼,大家就掌管的業務照實說明就好,我不跟大家去芝加哥了。”
大家懷著滿腹狐疑,轉機飛往芝加哥,直接趕往麥當勞總部。

  第二天上午,美方麥當勞國際總裁  Noel Kaplan  先約了孫大偉的弟弟,營運部副總裁孫大宇及財務部副總裁陳邦仁會談,其他人沒特別安排,也沒特別要準備的,我就和已離職的財務部經理吳振豐去芝加哥市中心逛街;
下午孫大宇邀集大家,討論如何向公司內部及台灣媒體公布這重大訊息,也討論各方可能會提出的問題、各方的可能反應,也確定了我們一致的定調說法。

  第三天上午約我單獨會談,大多是問到有關台灣麥當勞房地產和開店的決策流程,以及問孫大偉如何參與開店決策這方面的事情,感覺他們手頭資料不多、了解更少;我也都具實以述,說明孫先生從未參加過跟房東或地主的條件及合約內容討論,甚至連房東跟地主都沒見過面,只是依據我們的評估報告簽核,轉美方總公司做最後同意;感覺總公司安排這次會談也很倉促,沒有太多準備,似乎也不知該問啥;也就這樣草草結束了初次的會談,我還是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回到台灣,孫大偉總裁辭職的消息一經發布,果不然引起媒體的一陣追逐採訪,公司對外一致說法是“孫大偉先生為要開拓集團其他餐飲領域,個人退出麥當勞經營管理,但仍為投資者,仍擁有公司一半股權,台灣麥當勞業務則由他弟弟孫大宇掌軍。

  接下來的幾個月,美國總部派了一組人來台灣,到公司各部門了解清查情況(當然就財務部門的徹底查帳是主要的部份),美國總部也選任了自己在台灣的會計師及律師,調走了我房地產部門檔案室裡所有的資料檔案,甚至不惜被沒收數百萬訂金,凍結了當時台灣所有進行中的開店業務;
之後,美方也指派一位台灣裔谷文瑞先生為台灣麥當勞總裁,暫時接管台灣麥當勞業務;
谷先生在美國麥當勞公司並非負責經營的營運主管,只因為他是台灣人,對台灣事務知道較為清楚;
從這也看出美國總公司在做這件事情上,也是非常臨時倉促的。
此期間,我大多數的時間都遊走在大陸的廈門及福州,廈門第一家麥當勞的中山店正如火如荼準備開店事宜,福州第一家麥當勞店的合作合約也箭在弦上,也正好讓我避開台灣公司辦公室中的詭譎怪異氣氛。

  在此同時,孫大偉先生也多次私下跟我會議討論後續事宜,我這才陸續了解這事件的大致輪廓及牽扯出的嚴重性;
當然與美方合作十年期間即將屆滿,麥當勞當時在台灣的速食業市場所向披靡,發展順利;美方想收回經營權及股權我想應該也是主要原因,再加孫先生不拘細節、凡事信任屬下的個性,當然會有許多遭非議及具體的把柄,被人有意或無意的傳入美國總公司的手中。
我陪同孫先生拜會瞭解國際事務他私人的好友律師,她聽完說明就責備孫先生的糊塗,因此可能會犯上合作事業的大忌;
不論有沒有造成公司實際損害,都有可能會牽扯上背信的刑事責任,刑責非同小可,若一旦進入司法,是由檢察官起訴不得和解撤回的;孫先生始料未及後果可能的嚴重性。
所以我倆都清楚接下來會有相當辛苦的談判過程,因為還沒開始談,我方在立場上不利,就已屈居下風。

  孫大偉再次赴美總公司會談的議題很明確,就是討論美方要買回台灣公司股權及取回經營權。
孫先生希望我能隨他同去,因為當時只有我最清楚台灣麥當勞所有門市不動產的狀況,而房地產也是當時台灣麥當勞公司最大的有形資產。再者因公司其他部門主管都還想繼續在公司留任,自然不方便隨同前去與美方談判。
其實在事件發生的前一年,我已曾向孫先生表達過離職的想法,但他要我等他弟弟大宇熟悉公司開發業務後我再離開;
但既然這種事件提早發生,我當然就更無所棧戀了,於是答應孫先生陪同前往,而我在沒有後顧之憂的心理負擔下,和麥當勞總部談就更無太多顧忌了。

  孫先生問我帶律師一起同行的意見,但我認為在法理上我們可能站不住腳,也是我們理虧之處,律師同行只會加深法理上的琢磨,這對我方是不利的,我們不能去打仗,而是求和談判,不帶律師對方戒心會低些、會談氣氛應該也會緩和些。
我在這趟就準備了相當多的相關資料,去之前也和孫先生有過一些最壞情況的推演,我們住進芝加哥麥當勞總部附近的凱悅飯店,也借用凱悅飯店的會議室作為雙方會談場所,沒有用麥當勞總部場地。

  連續兩天會談時間緊湊,老美公司談判就像是打越戰,正規軍一字擺開,陣容龐大,從國際總裁到財務、法務、房地產各國際部門主管,再加外部會計師、律師等十多人;而坐在會議桌對面的,只有我和孫先生兩人,陣容上還真不成比例。

  會議開始完全沒有客套話,他們開門見山的就提出股權收回的主題,也說明經他們調查手頭上已經掌握的資料,開口就提出要以雙方期初投資成本為依據,買回孫先生持有的一半股權,然後各自揚鑣兩不相究!
我們在去之前就已有心理準備,知道這準會是場硬仗;
對方軟硬兼施,一再強調在這種情況下,公司願意以這種條件買回股份並和解,已經是非常優惠了!
而我方也清楚讓對方知道,先不論是否會牽扯法律上的問題,公司股份都是個人意願自由買賣,任何公司或個人都不可能強行購買,若真走到破釜沉舟,雙方合作一旦終止,我方將會提出公司清算,也會中止營業中所有門市、資遣所有公司員工、中止全部供應商及配合廠商合約、出售公司所有不動產、註銷公司登記,清算完成後,孫先生有權取回一半的資金;
當時寬達公司並沒有資產重估,而且每年還有相當好的營業盈餘收益及商譽,這絕不是用當年投資的期初價值可能回收的;在過去十年間,台灣麥當勞陸續買的不動產價格在市場上早已翻了好幾翻了。

  一般情況都是雙方在談拆夥時要比談合作時困難的多,也計較的更多;
談合作時大家寄望在合作以後大家如何將餅做大,雙方雙贏,大家會比較願意退讓;
談拆夥則是將一個已定型的大餅看雙方如何畫分,一方多要一塊、另一方也一定少一塊,大家都比較會斤斤計較。

  住凱悅的那幾天在床上睡覺的時間不多,白天開會晚上還要做功課思考策略,就算躺上床了還是睡不著;
大家最後的糾結還是在不動產上,到底房地產值多少錢?
我提出既然美方以帳面價值來看不動產,那我們就用可以拿回的錢,全部用帳面價值折算分回不動產,我方不拿錢;
最後美方同意折衷將我方能拿回的錢,一半拿錢一半拿不動產(當然他們知道房地值錢),美方同意不動產依帳面價值由我們挑選,但分回的不動產還要繼續回租給麥當勞繼續營業,最少十五年。

  第一天雙方將拆夥的大原則抵定,接著第二天就是我們挑選能拿、要拿的不動產是哪些,再協議回租的租金是多少。
我提議挑獨立產權(日後開發單純、自由使用度大)、土地面積大(適於不動產整體開發)、營業狀況佳(可承受較高的回租租金)、有潛力地區的標的(未來增值性強);不要求數量多(小店無重新開發的價值及潛力)、不挑營業狀況不佳的店(租金承受度不高)、不挑台北市精華區大樓店面(帳面價值原本就很高了),最後決定挑了土地一千坪的楊梅店、土地六百坪的澄清湖店及高雄五福店三家,也談妥了還相當不錯的未來的回租租金。
依我當時的估算,這些取回的不動產應該可以向銀行取得超過五億台幣的抵押資金,這些立即可取得的資金,足供孫先生後續其他餐飲事業開發及發展的啟動金;而每年收到的回租租金,足敷十五年連本帶利銀行的資金返還,到十五年之後,就會有三塊沒有負債可供重新開發的土地了。
雙方辛苦磋商,總算完成了好聚好散,達成大家都可接受的圓滿結果。

  返回台灣,先著手幫孫先生成立「雄華園建設公司」(是以孫先生兩個兒子及一個女兒中文名字合成),以便接收麥當勞取回的不動產,也如預期跟銀行取得了五億的貸款,這些併同從麥當勞取回的現金、麥當勞的股票認購選擇權等的資金,提供了之後幾年孫先生發展台灣「硬石餐廳 Hard Rock Cafe」、北京的 星巴克咖啡及與楊德昌拍電影的資金需求。

  二月十四第一家廈門麥當勞中山店開始營業,我和孫大偉同往,還是由孫先生主持 VIP 之夜,店經理由陳文成擔任;
第一天下午才開始對外營業到晚間十二點,半天時間有九萬多人民幣營業額,成績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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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還有機緣跟現在大陸的國家主席習近平餐敘〉

▼四月四日我再度去廈門中山店,正式開幕剪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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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中山路還封街掛廣告旗,人潮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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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店分上下兩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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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廈門市長及書記都來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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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也派遣營運人員前來支援(宋季方也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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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期廈門合作方糧食公司總經理 王美佐(我聘她為麥當勞福建公司公關,當天已穿上麥當勞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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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年才 44 歲,還有染髮〉

  三月九日中午在台北來來喜來登飯店,我和美方在算和諧的情況下達成我的離職協議,我在六月底前完成業務交接,美方繼續付我六個月薪水及保留我美國麥當勞股票認購權,但要我繼續負責完成福州麥當勞的開店合約。
另外美方也知悉我要成立中濠商用不動產,有寬達公司開發部同仁也想一起隨我創業,美方說如果我能讓開發部同仁都留下,公司願意再多付我半年薪水,當然我說我辦不到,那是他們的個人意願選擇,公司應該想辦法留下他們,而不是我不錄用他們。

  六月中籌辦中濠公司,七月中公司正式成立,年底 HARD ROCK TAIPEI 開幕,八月最後一次以麥當勞公司代表身分去福州,正式與當地簽立麥當勞合作開店合約(當時我已離開麥當勞公司,但公司還是對我完全的信任,獨自前去完成簽約事宜)。
福州店後來在開店時造成更大轟動,當然,這些都是後事了。

  1993 年,對我及孫家的人來說都是多變又關鍵的一年,再回頭看看這些往事,大概記得的人已不多,甚至有些當事者現在已不在人世了,留些紀錄為歷史保留見證吧!

台灣麥當勞的政變不流血【時報周刊<第799期>1993年6月20 日

回首【台灣麥當勞的政變不流血 1993.06.20 時報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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