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叔隨筆

※曲八：虛花悟（此曲唱賈惜春）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
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
說什麽，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
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
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
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
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
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
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背景賞析：
　　「虛花悟」虛花有如鏡中花般的虛假，無法捉摸；
即徹底悟透了世間榮華富貴的假象，到頭都是虛幻。

　　賈惜春是賈家四春姐妹中年紀最小、唯一寧國府的小姐，賈敬么女、比她哥哥賈珍小 30 歲的么妹，寶玉的遠房堂妹。
因出生不久母逝，父親沉溺修道煉丹，最後死於金丹中毒；
她自小隨賈母及寶玉母親王夫人寄居在榮國府長大，賈母是他父親的嬸嬸，她跟賈母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書中最早提到她，是在第二回的記載：
子興道：
「便是賈府中，現有三個亦不錯。
　政老爹之長女，名元春，現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中做女史去了。
　二小姐乃赦老爹前妻所出，名迎春。
　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
　四小姐乃寧府珍爺之胞妹，名喚惜春。」

書中對她三個姐姐，都有說父親是誰，唯獨說她是賈珍（父親賈敬）的妹妹，而且全書找不出任何她與父親賈敬之間的敘述，這也引出許多“紅迷”對她實際身世的揣測。

　　在書中第三回，賈惜春和姊妹們一起出場，但對她外貌的形容只寫「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惜春還小時就有佛緣，書中第七回寫說：
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兒兩個一處玩耍，只見見周瑞家的（榮國府男管家周瑞的老婆）進來，惜春便問她何事。
周瑞家的便將花匣打開，說明原故。
惜春笑道：
「我這裏正和智能兒說，我明兒也剃了頭，同她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兒來；
　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兒戴在哪裏呢﹖」

書中第二十二回在元宵節猜燈謎時，惜春出的謎題是：
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謎底是佛前的「海燈」，由此也可見她的佛性。

在大觀園中，除了邢岫煙外，與她交厚的都是些出家人，她跟妙玉是志趣相投的姊妹。

　　小說中有不少地方描寫賈惜春擅於繪畫，第四十回中劉姥姥說：
「怎麼得有人也照著這個園子畫一張，我帶了家去，給他們見見，死了也得好處。」
賈母聽說，便指著惜春笑道：
「你瞧我這個小孫女兒，她就會畫。
　等明兒叫她畫一張如何﹖」
劉姥姥聽了喜得忙跑過來，拉著惜春說道：
「我的姑娘，你這麼大年紀兒，又這麼個好模樣，還有這個能幹，別是神仙托生的罷！」

在書中第五十回，有描述惜春住處的大觀園「暖香塢」，從字面就知是處溫暖又有香氣的地方；
也敘述賈母催惜春畫《大觀園行樂圖》，想趕在過年後送進宮中，作為元春生日禮物。
賈母說：
「你四妹妹那裏暖和，我們到那裏瞧瞧他的畫兒，趕年可有了。」
眾人笑道：
「那裏能年下就有了﹖只怕明年端陽有了。」
賈母道：
「這還了得！他竟比蓋這園子還費工夫了。」
說著，仍坐了竹椅轎，大家圍隨，過了藕香榭，穿入一條夾道，東西兩邊皆有過街門，門樓上裏外皆嵌著石頭匾，如今進的是西門，向外的匾上鑿著「穿雲」二字，向裏的鑿著「度月」兩字。
來至當中，進了向南的正門，賈母下了轎，惜春已接了出來。
從裏邊游廊過去，便是惜春臥房，門斗上有「暖香塢」三個字。
早有幾個人打起猩紅氈簾，已覺溫香拂臉。
大家進入房中，賈母並不歸坐，只問：
「畫在那裏﹖」
惜春因笑問：
「天氣寒冷了，膠性皆凝澀不潤，畫了恐不好看，故此收起來。」
賈母笑道：「我年下就要的。你別拖懶兒，快拿出來給我快畫！」

但書中後來一直沒有再提這幅畫到底有沒有完成（應該是沒有完成居多）。

　　書中也用了不少的筆墨，從旁描寫賈惜春性子的“冷”。
書中第七十四回抄檢大觀園時，惜春的大丫鬟 入畫，因為被搜出私傳東西受到遣責，這時惜春不但不護著自己俾女入畫，在主事者惜春堂嫂 鳳姊都還認為情有可原的情況下，惜春卻說：
「嫂子別饒她這次方可。
　這裏人多，若不拿一個人作法，那些大的聽見了，又不知怎樣呢。
　嫂子若饒她，我也不依。」

第二天，惜春還找來她親嫂子尤氏，書中寫兩人對話：
惜春道：
「你們管教不嚴，反罵丫頭。
　這些姊妹，獨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如何去見人！
　昨兒我立逼著鳳姐姐帶了她去，她只不肯。
　我想，她原是那邊的人，鳳姐姐不帶她去，也原有理。
　我今日正要送過去，嫂子來得恰好，快帶了她去。
　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
入畫聽說，又跪下哭求，說：
「再不敢了。
　只求姑娘看從小兒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處罷！」
尤氏和奶娘等人也都十分分解，說：
「她不過一時糊塗了，下次再不敢的。
　她從小兒服侍你一場，到底留著她為是。」

惜春冷笑道：
「你這話問著我倒好。
　我一個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尋是非，成個什麼人了！
　還有一句話：我不怕你惱，好歹自有公論，又何必去問人。
　古人說得好，『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你我二人之間。
　我只知道保得住自己就夠了，不管你們。
　從此以後，你們有事別累我。」

尤氏道：
「可知你是個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
惜春道：
「古人曾也說的，『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
　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教你們帶累壞了我！」

由這些描述，可以看出惜春對人的冷漠無情及不沾鍋個性。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
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

　　看透了三春（春天的三個月，農歷正月孟春，二月仲春，三月季春）繁華的景色不會長久 ，即使春季的桃紅柳綠又如何？
（暗指惜春的三個姐姐，即元春、迎春、探春三人的際遇到頭悲苦 ，好景不長）
還不如丟開這美好的青春時光，去尋求那清淡和順的出家生活。

說什麽，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
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

　　天上夭桃盛 是指神話傳說中西王母娘娘的蟠桃園中蟠桃很多。
據《漢武內傳》記載：
「七月七日 ，西王母降，自設天㕑，命侍女更索桃果；
　須臾，以玉鎜盛仙桃七顆，大如鴨卵，形圓，色青，以呈王母。
　母以四顆與帝，三顆自食。
　桃味甘美，口有盈味。
　帝食輒收其核，王母問 ；
　帝曰：『欲種之。』
　王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實，中夏土薄，種之不生。』
　帝乃止。｣

雲中杏蕊多 是說神話傳說中董奉的廬山杏林。
據《神仙傳》載：
三國時期廬山頂上有個神仙名叫董奉 ，每天給人治病。
病人痊愈以後，就讓他們在廬山栽幾棵杏樹，「如此數年 ，計得十萬餘株，鬱然成林。」
杏蕊即杏花 ，因為廬山高聳入雲，所以稱「雲中杏蕊」。

後來有人就用天上夭桃及雲中杏蕊，來比喻人間富貴榮華的生活。
到頭來，這些蟠桃、杏花又有誰見過能捱過秋風呢？
人世間榮華富貴瞬息即逝，不要以“假”當“真”，執迷不悟。

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
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
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
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
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白楊村指墳墓；古代墓地多種植白楊樹，故以白楊村借指墳墓。
青楓林也是指墳墓；古代墳地也多種植楓樹，迷信認為鬼在夜間出沒，而夜間陰暗，所以稱青楓林｣；
杜甫《夢李白》：「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

看那墓地裡的人在哭泣、鬼在嘆息，墓地裡一望無際的荒草更顯景況悲戚；
這就像是昨天貧窮的人，今日富貴了，但最後依然會是空忙一場；就似枝頭春天發芽到秋天會凋零的花朵，一樣白白受折磨。
就似人生的生死關口及劫數，是任何人都躲不掉的。
佛家說道：
在西方（佛教源於西域，現今的印度）的極樂淨土，佛祖釋迦牟尼在兩株婆羅寶樹間涅槃升天，而這兩株寶樹上正結滿了長生果；
只要潛心修行積德，必可修得正果。

　　在正冊判詞中，畫有這樣一幅圖：
一所古廟，裏面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
其判云：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傍。

看破了春天這三個月的繁花美景都不長久（惜春的三個姐姐元春、迎春、探春，也都好景不長），毅然換掉昔日富家小姐的裝扮，換上僧尼的黑衣（緇衣）出家（披緇）；
這樣一個昔日身在侯門富戶的千金女子，現在獨自臥在燈火青熒的古佛旁邊。

　　在後四十回的續書中，惜春於賈府敗落後，在櫳翠庵出家，終其餘生；
但據脂硯齋批語，惜春最終“緇衣乞食”，景況堪憐。

※淺談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