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叔隨筆

　　三姑娘賈探春寫帖邀眾人結詩社，恰逢賈芸送來海棠花，探春倡議成立“海棠詩社”，黛玉提議大家在詩社都用個人別號，李紈（寶玉大嫂）首先給自己取名“稻香老農”、探春就取“蕉下客”，探春也幫黛玉取“瀟湘妃子”，李紈也幫寶釵取“蘅蕪君”，寶釵管寶玉叫“富貴閑人”，寶釵也幫二姑娘賈迎春取“菱洲”、幫四姑娘賈惜春取“藕榭”；李紈年紀最長自薦社長，負責評詩，並以她居住的「稻香村」作社址，七人啟海棠詩社。

　　接著大家以“海棠”為題，以「門」「盆」「魂」「痕」「昏」作韻，寫詩：
※探春寫道是：
　　詠白海棠 限門 盆 魂 痕 昏
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後盆。
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消魂。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謂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黃昏。

在斜陽秋草中帶上厚重的大門，青苔的翠綠鋪滿了雨後的花盆。
海棠花神似碧玉般的潔淨，又白的像冰雪美人般的使人迷戀陶醉。
嬌柔無力的花朵，讓深夜的月光映照出白海棠身影的美麗影像。
不要說白衣仙女會羽化升天飛去，她正多情地伴著我在黃昏中吟詠呢。

※薛寶釵寫的是：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氷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非常珍惜那美好的花姿，白天掩上房門以陶罐提水，澆灑佈滿青苔的花盆。
澆上水的白海棠，就像洗去胭脂的美女，在秋日的台階上映出它那美麗的身影，潔淨似冰雪的白花，在灑滿露水的台階上更顯生氣蓬勃。
雖然是淡極的色彩卻感覺出花兒更加的豔麗，花兒縱有再多的愁緒，姿態依然是那般的碧玉無痕。
花兒為報答主管秋事「白帝秋神」，他那秋高潔淨、雨露化育之恩，也保持花兒自身的潔白不染；秀麗挺拔靜靜的矗立，又到了黃昏時分。

※寶玉寫的是：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出浴太真氷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
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秋天門上映出海棠花淺淡的花影，但一層層白色的花朵開滿了整個花盆。
以貴妃出浴般的花容感覺那冰冷的花影，以西施捧心皺眉的樣子展現海棠如玉般高潔的美姿。
（寶釵曾被寶玉形容為楊貴妃，而且她長期服用冷香丸，「冰作影」暗喻寶釵內心的冷漠無情；下句將病如西施的林黛玉形容為「玉為魂」，說明了寶玉心中黛玉纖瑕不染分外清高的形象。）
曉風吹不散千點繁花的愁意，經夜的雨水還在花上添加了淚痕。
孤零倚靠在欄杆邊的花枝，曉風結愁、宿雨添淚，在聽著幽怨的笛聲及擣衣聲中送走了夕陽。
（隱喻黛玉寄人籬下的孤寂）

※林黛玉揮筆寫道：

半捲湘簾半掩門，碾氷為土玉為盆。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竹簾半捲門半掩，冰清培土玉花盆。
白淨偷來梨花蕊，風韻借比梅花魂。
（形容白海棠的風韻借比梨花及梅花）
月宮嫦娥縫白衣，秋閨怨女抹淚痕。
（形容白海棠花像是月宮仙人縫出來白娟衣服，也隱喻寶釵坐床沿幫寶玉作針線；秋閨怨女也隱喻自己在深閨獨自落淚）
嬌羞默默難啟齒，秋風倦倚已黃昏。

寶釵與黛玉之詩作難分高下，掌社的李紈評寶釵之詩奪魁。

　　寶玉想起湘雲，急忙請賈母第二天邀湘雲來入詩社，湘雲從史府趕來，立刻取韻作了兩首：

※之一、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亦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豈令寂寞度朝昏。

昨天神仙降臨到京都，種下如藍田美玉般的盆花。
海棠的花朵，一如掌管霜雪的女神青娥偏愛寒冷，海棠花令人一往情深的的神韻，和那為了愛情分身離魂倩娘的故事無關。
（倩女離魂出自唐代陳玄佑《離魂記》，講述不滿父親逼婚的倩娘與愛人王宙私奔，五年後返家探視，並與房中跑出的倩娘合體。原來當時倩娘怨忿成病，臥床數年不起，跟王宙外逃的只是她的魂魄。）
秋陰裡捧出潔白似雪的海棠花，還留著昨夜雨水在花上的淚痕。
好在詩人的吟詠總在傳唱，怎會讓這漂亮的花朵孤獨寂寞的度過晨昏呢！

※之二、
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乾風裡淚，晶簾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訴，無奈虛廊夜色昏。

種滿蘅芷香草的階梯一路連到蘿薜纏繞的園門；這白海棠既適合種在牆角也適宜栽在花盆中。
花朵的潔白乾淨讓人不忍觸碰，所以難以找到匹配；秋天也是讓人悲傷讓人斷魂的時節。
你有如燒盡蠟燭剩下的白脂在秋風中落淚，身上留著被水晶簾隔破月影的斑痕。
想向月中嫦娥傾訴深藏內心的衷情，無奈那空虛寂靜的長廊裡夜色昏黑！

　　湘雲的詩作讓眾人大為贊賞，湘雲就邀集詩社作東；但寶釵知其家境窘迫，就貼心的贊助螃蟹讓湘雲出面請客，湘雲大為感激！

至晚，寶釵將湘雲邀往蘅蕪苑安歇去。
湘雲燈下計議如何設東擬題。
寶釵聽她說了半日，皆不妥當，因向她說道：
「既開社，便要作東。
　雖然是頑意兒，也要瞻前顧後，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後方大家有趣。
　你家裡你又作不得主，一個月通共那幾串錢，你還不夠盤纏呢。
　這會子又幹這沒要緊的事，你嬸子聽見了，越發抱怨妳了。
　況且妳就都拿出來，做這個東道也是不夠。
　難道為這個家去要不成？還是往這裡要呢？」

寶釵道：
「這個我已經有個主意。
　我們當鋪裡有個伙計，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兒送了幾斤來。
　現在這裡的人，從老太太起連上園裡的人，有多一半都是愛吃螃蟹的。
　前日姨娘還說要請老太太在園裡賞桂花吃螃蟹，因為有事還沒有請呢。
　你如今且把詩社別提起，只管普通一請。
　等他們散了，咱們有多少詩作不得的。
　我和我哥哥說，要幾簍極肥極大的螃蟹來，再往鋪子裡取上幾壇好酒，再備上四五桌果碟，豈不又省事又大家熱鬧了。」

兩人也議定下次詩社以菊花為題。

寶釵道：
「起首是《憶菊》；
　憶之不得，故訪，第二是《訪菊》；
　訪之既得，便種，第三是《種菊》；
　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第四是《對菊》；
　相對而興有餘，故折來供瓶為玩，第五是《供菊》；
　既供而不吟，亦覺菊無彩色，第六便是《詠菊》；
　既入詞章，不可不供筆墨，第七便是《畫菊》；
　既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不禁有所問，第八便是《問菊》；
　菊如解語，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
　如此人事雖盡，猶有菊之可詠者，《菊影》《菊夢》二首續在第十第十一；
　末捲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盛。
　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

蒙回末總批：
薛家女子何貞俠，總因富貴不須誇。
發言行事何其嘉，居心用意不狂奢。
世人若可平心度，便解雲釵兩不暇。

※淺談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