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幫鳳姐辦的生日大宴,席間鳳姐當然會被大家多勸幾盅,平兒扶著不勝酒力的鳳姐提前離席,想先回去歇息:
原來賈母說今日不比往日,定要叫鳳姐痛樂一日。
賈母笑著,命尤氏:
「快拉她出去,按在椅子上,妳們都輪流敬她。
她再不吃,我當真的就親自去了。」
尤氏聽說,忙笑著又拉她出來坐下,命人拿了台盞斟了酒,笑道:
「一年到頭難為你孝順老太太、太太和我。
我今兒沒什麼疼妳的,親自斟杯酒,乖乖兒的在我手裡喝一口。」
鳳姐兒自覺酒沉了,心裡突突的似往上撞,要往家去歇歇,只見那耍百戲的上來,便和尤氏說:
「預備賞錢,我要洗洗臉去。」尤氏點頭。
鳳姐兒瞅人不防,便出了席,往房門後檐下走來。
平兒留心,也忙跟了來,鳳姐兒便扶著她。
沒想到提前回來,捉到在家門口把風的小丫頭,經鳳姐嚴刑逼問,得知了丈夫賈璉與她家下人鮑二老婆之間的姦情:
丫頭便說道:
「二爺也是才來房裡的,睡了一會醒了,打發人來瞧瞧奶奶,說才坐席,還得好一會才來呢。
二爺就開了箱子,拿了兩塊銀子,還有兩根簪子,兩匹緞子,叫我悄悄的送與鮑二的老婆去,叫她進來。
她收了東西就往咱們屋裡來了。
二爺叫我來瞧著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鳳姐)便攝手攝腳的走至窗前,往裡聽時,只聽裡頭說笑。
那婦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賈璉道:「她死了,再娶一個也是這樣,又怎麼樣呢?」
那婦人道:「她死了,你倒是把平兒扶了正,只怕還好些。」
賈璉道:
「如今連平兒她也不叫我沾一沾了。
平兒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說。
我命裡怎麼就該犯了『夜叉星』。」
鳳姐偷聽到賈璉和鮑二老婆都說到平兒,認為平兒也脫不了干係,遂連平兒一併打來出氣,鳳姐在自己生日當天大鬧一場:
鳳姐聽了,氣的渾身亂戰,又聽他倆都贊平兒,便疑平兒素日背地裡自然也有憤怨語了,那酒越發湧了上來,也並不忖奪,回身把平兒先打了兩下,一腳踢開門進去,也不容分說,抓著鮑二家的撕打一頓。又怕賈璉走出去,便堵著門站著罵道:
「好淫婦!你偷主子漢子,還要治死主子老婆!
平兒過來!
你們淫婦忘八一條藤兒,多嫌著我,外面兒妳哄我!」
說著又把平兒打幾下,打的平兒有冤無處訴,只氣得乾哭,罵道:
「你們做這些沒臉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麼!」
賈璉見有人來,氣急說要殺鳳姐,鳳姐跑到賈母處求救:
正鬧的不開交,只見尤氏等一群人來了,說:
「這是怎麼說,才好好的,就鬧起來。」
賈璉見了人,越發「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風來,故意要殺鳳姐兒。
鳳姐兒見人來了,便不似先前那般潑了,丟下眾人,便哭著往賈母那邊跑。
賈母還真是大戶人家一家之主,處事分明,三言兩語就化解現場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氣氛:
賈母笑道:
「什麼要緊的事!
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裡保得住不這麼著。
從小兒世人都打這麼過的。
都是我的不是,她多吃了兩口酒,又吃起醋來。」
說的眾人都笑了。
賈母又道:
「妳放心,等明兒我叫他來替妳賠不是。
妳今兒別要過去臊著他。」
叫琥珀來:
「你出去告訴平兒,就說我的話:
我知道她受了委曲,明兒我叫鳳姐兒替她賠不是。
今兒是她主子的好日子,不許她胡鬧。」
李紈拉平兒入大觀園,寶玉則請平兒到他住的怡紅院,且為堂兄賈璉及堂嫂鳳姐打她,向平兒賠不是:
寶玉忙勸道:
「好姐姐,別傷心,我替他兩個賠不是罷。」
平兒笑道:「與你什麼相干?」
寶玉笑道:
「我們弟兄姊妹都一樣。
他們得罪了人,我替他賠個不是也是應該的。」
又道:
「可惜這新衣裳也沾了,這裡有你花妹妹的衣裳,何不換了下來,拿些燒酒噴了熨一熨。
把頭也另梳一梳,洗洗臉。」
一面說,一面便吩咐了小丫頭子們舀洗臉水,燒熨斗來。
平兒素習只聞人說寶玉專能和女孩兒們接交;
寶玉素日因平兒是賈璉的愛妾,又是鳳姐兒的心腹,故不肯和他廝近,因不能盡心,也常為恨事。
平兒今見他這般,心中也暗暗的敁敠:
果然話不虛傳,色色想的周到。
寶玉也藉機為平兒理妝;這段情節及描述,不得不佩服筆者曹公的思慮細膩,寫到寶玉對女紅的了解,還真見多識廣。
寶玉一旁笑勸道:
「姐姐還該擦上些脂粉,不然倒象是和鳳姐姐賭氣了似的。
況且又是她的好日子,而且老太太又打發了人來安慰妳。」
平兒聽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見粉。
寶玉忙走至妝臺前,將一個宣窯瓷盒揭開,裡面盛著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遞與平兒。
(「玉簪花棒」是古人在玉簪花的筒狀花苞中置入鉛粉,粉會有花的香氣,所以古人上妝稱鉛華;因花苞形如小棒,故以棒名之)
又笑向她道:
「這不是鉛粉,這是紫茉莉花種,研碎了兌上香料製的。」
(明朝宋詡《竹嶼山房雜部》:用上等定粉,入玉簪花開頭中蒸,花青黑色為度,取出配對,勻面甚光瑩。
清初陳淏子《花鏡》:取將開玉簪,裝鉛粉在內,以線縛其口令乾,婦人用以敷面,經宿尚香。)
玉簪花筒狀花苞不但能讓鉛粉有花香,也能吸取粉中鉛毒,所以花苞會變黑。
鉛粉雖有美白效果,但毒性強,日久傷害肌膚變暗黃青黑。
相傳明朝崇禎皇帝宮中唯有皇后與田貴妃不施鉛華,卻面色如玉,因此最得寵愛,她們用的就是紫茉莉粉。
平兒倒在掌上看時,果見 輕白紅香,四樣俱美,
攤在面上也容易勻凈,且能潤澤肌膚,不似別的粉 青重澀滯。
“輕白紅香”指紫茉莉粉的質地輕、色澤白、朱砂紅、玉簪花香,相對比的鉛粉的“青重澀滯”色青、質重、青澀、沉滯。
然後看見胭脂也不是成張的,卻是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裡面盛著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樣。
寶玉笑道:
「那市賣的胭脂都不乾凈,顏色也薄。
這是上好的胭脂擰出汁子來,淘澄凈了渣滓,配了花露蒸疊成的。
只用細簪子挑一點兒抹在手心裡,用一點水化開抹在唇上;
手心裡就夠打頰腮了。」
平兒依言妝飾,果見鮮艷異常,且又甜香滿頰。
寶玉又將盆內的一枝並蒂秋蕙用竹剪刀擷了下來,與她簪在鬢上。
寶玉在平兒面前這一番殷殷情深,這一份體貼入微,在之後還親自幫平兒燙衣洗帕,任誰看了都印象深刻。
筆者之後也交待,係因當日也是因寶玉投井而亡金釧兒的生日,寶玉移情作用作為補償。
次日,在賈母主持下,賈璉向鳳姐道歉,迎回平兒。
邢夫人(賈璉母親但非生母)記掛著昨日賈璉醉了,忙一早過來,叫了賈璉過賈母這邊來。
賈璉只得忍愧前來,在賈母面前跪下。
賈母問他:「怎麼了?」
賈璉忙陪笑說:
「昨兒原是吃了酒,驚了老太太的駕了,今兒來領罪。」
賈母啐道:
「下流東西,灌了黃湯,不說安分守己的挺屍去,倒打起老婆來了!
鳳丫頭成日家說嘴,霸王似的一個人,昨兒唬得可憐。
要不是我,你要傷了她的命,這會子怎麼樣?」
賈璉一肚子的委屈,不敢分辯,只認不是。
賈母笑道:
「鳳丫頭,不許惱了,再惱我就惱了。」
說著,又命人去叫了平兒來,命鳳姐兒和賈璉兩個安慰平兒。
賈璉見了平兒,越發顧不得了,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聽賈母一說,便趕上來說道:
「姑娘昨日受了屈了,都是我的不是。
奶奶得罪了妳,也是因我而起。
我賠了不是不算外,還替你奶奶賠個不是。」
賈母便命人將他三人送回房去,「有一個再提此事,即刻來回我,我不管是誰,拿拐棍子給他一頓。」
賈母處事明快,但並未對賈璉的姦情有太多指責,只說賈璉怎麼不挑嘴,誰都好。
鮑二媳婦卻因此事上吊自盡,賈璉瞞著鳳姐給了兩百兩銀子賠罪,也幫忙辦後事,在私下給了些銀子予鮑二,總算用錢安撫過去。
正說著,只見一個媳婦來回說:
「鮑二媳婦吊死了。」
賈璉鳳姐兒都吃了一驚。
鳳姐忙收了怯色,反喝道:
「死了罷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一時,只見林之孝家的進來悄回鳳姐道:
「鮑二媳婦吊死了,他娘家的親戚要告呢。」
鳳姐兒笑道:「這倒好了,我正想要打官司呢!」
(賈璉)又自己給鮑二些銀兩,安慰他說:
「另日再挑個好媳婦給你。」
鮑二又有體面,又有銀子,有何不依,便仍然奉承賈璉,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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