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回記述的「祭宗祠」、「開夜宴」都是紅樓大戲,也詳盡記述中國古代大家族的除夕祭宗祠的典制,宗祠在宮廷裡稱太廟,在王府裡稱家廟,王府以下只能稱祠堂,不能稱廟;從賈府族長寧國府中的年終祭宗祠,到榮國府大年初一到十五的年節活動,這些中國人的家族過年盛典,現今也只能從小說中略窺一二了。
晴雯抱病為寶玉通宵補衣,病情加劇,寶玉十分內疚,書中也敘述身體微恙的“凈餓”民俗療法。
晴雯此症雖重,幸虧她素習是個使力不使心的;再者素習飲食清淡,饑飽無傷。
這賈宅中的風俗秘法,無論上下,只一略有些傷風咳嗽,總以凈餓為主,次則服藥調養。
故於前日一病時,凈餓了兩三日,又謹慎服藥調治,如今勞碌了些,又加倍培養了幾日,便漸漸的好了。
襲人在送母殯之後返回,麝月向其說明晴雯將墜兒逐出一事,襲人沒別多說,詩社也因為這些事耽擱下來。
寶玉又見襲人常常思母含悲,晴雯猶未大愈:因此詩社之日,皆未有人作興,便空了幾社。
賈府是寧、榮二公兄弟以武事起家創立的賈氏家族,寧國公是長兄,因此寧國府是賈府的族長。
但賈府中輩分最高、地位最崇的賈母是在榮國府;賈府唯一出任實缺官職的賈政在榮國府;賈政的大女兒賈元春更成了貴妃,也是家族中光宗耀祖的人物;這些都使得賈府處處以榮國府馬首是瞻。
“除夕祭宗祠”當然還是要以族長的寧國府為主了,看文章中敘述的庭院深深深幾許;另除夕夜也要把中路上所有門打開,並明燈高懸,幫逝去的親人照明回家的方向。
已到了臘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齊備,兩府中都換了門神、聯對、掛牌,新油(漆)了桃符,煥然一新。
寧國府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並內塞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朱紅大高照,點的兩條金龍一般。
為人臣子,在除夕也要先行進宮朝聖:
次日(除夕),由賈母有誥封者,皆按品級著朝服,先坐八人大轎,帶領著眾人進宮朝賀,行禮領宴畢回來,便到寧國府暖閣下轎。
(賈母轎子未一路至正堂,而在暖閣就下轎,這是對祖先的尊重)
【蒙回前總批:
除夕祭宗祠一題極博大,開夜宴一題極富麗,擬此二題於一回中,早令人驚心動魄。…
首敘院宇匾對,次敘抱廈匾對,後敘正堂匾對,字字古艷。】
賈府各門聯都獨具深義:
院宇匾對,上懸門匾「賈氏宗祠」,門聯:
功名貫天 百代仰蒸嘗之盛
肝腦塗地 兆姓賴保育之恩
(仰賴先祖貫天之功,代代香火永遠鼎盛。
就算拚得頭破血流,天下蒼生有生有養。)
抱廈匾對上懸九龍金匾「星輝輔弼」,御筆門聯:
勛業有光昭日月
功名無間及兒孫
皇上褒獎寧榮二公當年建功立業,如今福蔭子孫。
正殿扁對懸青匾「慎終追遠」,御筆對聯:
已後兒孫承福德
至今黎庶念榮寧。
皇上再次承諾寧榮二公的子孫後代富貴綿長,也肯定寧榮二公當年的不世功勛,讓天下百姓感恩戴德。
再看看功勳貴胄、仕宦名門、子孫昌盛的富貴大家族,文中祭祖盛典的場面及規矩,正是中國古代大家族宗祠祭祖的精髓:
【蒙回前總批:
…檻以外,檻以內,是男女分界處;
儀門以外,儀門以內,是主僕分界處。
獻帛獻爵擇其人,應昭應穆從其諱,是一篇絕大典制。
文字最高妙是神主看不真切;
一句最苦心是用賈蓉為檻邊傳蔬人,用賈芷等為儀門傳蔬人,體貼入微。
噫!文心至此,脈絕血枯矣。是知音者。】
曹公在寫這段家祭大戲,採以薛寶琴(寶釵堂妹,年幼好奇,從未參加過賈府祭祖)用屬外人第三者的眼光來看,更仔細貼切。
祭祖儀式整體上分為兩個部分:
其一,為正殿(宗祠)祭祀,禱告列祖列宗,中國古代女性是不得進入宗祠的,所以祭祀時未見賈母;
裡邊香燭輝煌,錦帳繡幕,雖列著神主,卻看不真切。
(正殿深廣,從寶琴站在儀門之外的角度只能遠觀,當然看不真切)
只見賈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
(自先祖以下,二世、四世……居左,稱昭;三世、五世……居右,稱穆)
賈敬主祭,賈赦陪祭,賈珍獻爵,賈璉賈琮獻帛,寶玉捧香,賈菖賈菱展拜墊,守焚池。
(賈敬主祭 寧國公嫡孫,責無旁貸;賈赦陪祭 榮國公長孫,理當代表榮國府陪祭;賈珍獻爵 寧國府賈敬獨子獻酒;賈璉、賈琮獻帛 榮國府賈赦兒子獻寫有頌詞的絲帛;寶玉捧香 榮國府賈政兒子,因賈政不在家,代父捧香;賈菖賈菱展拜墊 應是寧國府第五代,書中未見介紹其身分)
青衣樂奏,三獻爵,拜興畢,焚帛奠酒。
(祭拜後,將寫有歌頌祖先的帛,放入燎爐裡燒掉,將獻給祖先的酒,灑在奠池裡)
禮畢,樂止,退出。
其二,為祭祀正堂,供奉寧國公及榮國公,在這裡就是由賈母帶領,而且是男在外、女在內幫祖先上貢菜,由賈母領祭。
眾人圍隨賈母至正堂上,影前錦幔高掛,彩屏張護,香燭輝煌。
上面正居中懸著寧榮二祖遺像,皆是披蟒腰玉;兩邊還有幾軸列祖遺影。
賈荇賈芷等從內儀門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
(賈荇賈芷是賈家京城八房之第八房子孫,草字頭輩分是賈府第五代人;輩分最小遠親,立在最後大門內的儀門之前)
檻外 方是賈敬賈赦,檻內 是各女眷。
(供奉祖先時,男在外堂女在內室)
眾家人小廝皆在儀門之外。
每一道菜至,傳至儀門,賈荇賈芷等便接了,按次傳至階上賈敬手中。
賈蓉系長房長孫,獨他隨女眷在檻內,每賈敬捧菜至,傳於賈蓉,賈蓉便傳於他妻子,又傳於鳳姐尤氏諸人,直傳至供桌前,方傳於王夫人。
王夫人傳於賈母,賈母方捧放在桌上。
(只有代表宗族延續的嫡長孫賈蓉可以進入堂內,起由遠房輩分最小的賈荇賈芷接菜,再由小到尊,由男到女的將供奉祖先的菜肴一一奉上)
邢夫人在供桌之西,東向立,同賈母供放。
(寧國府賈敬喪妻,因而榮國府賈赦妻邢夫人的地位凸顯,站在賈母的對面)
直至將菜飯湯點酒菜傳完,賈蓉方退出下階,歸入賈芹階位之首。
凡從文旁之名者,賈敬為首;
(名字文字部首的是賈府第三代)
下則從玉者,賈珍為首;
(名字玉字部首的是賈府第四代)
再下從草頭者,賈蓉為首;
(名字草頭部首的是賈府第五代)
左昭右穆,男東女西;
(昭,第二四代;穆,第三五代)
俟賈母拈香下拜,眾人方一齊跪下,將五間大廳,三間抱廈,內外廊檐,階上階下兩丹墀內,花軒錦簇,塞的無一些空地。
鴉雀無聞,只聽鏗鏘叮噹,金鈴玉佩微微搖曳之聲,並起跪靴履颯沓之響。
一時禮畢,賈敬賈赦等便忙退出,至榮府專候與賈母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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