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年終,當年皇上對世襲官家還有春祭賞賜,這些恩賞拿來作為對祖先祭祀的供品,甚是體面,作為過年的支使,也是實惠。
賈珍(賈府玉字輩,寧國公第四代孫)因問尤氏:
「咱們春祭的恩賞可領了不曾?」
尤氏道:「今兒我打發蓉兒(賈珍子,賈府第五代草字輩)關去了。」
賈珍道:
「咱們家雖不等這幾兩銀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
早關了來,給那邊老太太見過,置了祖宗的供,上領皇上的恩,下則是托祖宗的福。
咱們那怕用一萬銀子供祖宗,到底不如這個又體面,又是沾恩惜福的。
除咱們這樣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襲窮官兒家,若不仗著這銀子,拿什麼上供過年?
真正皇恩浩大,想的周到。」
年關將近,寧國府及榮國府都擁有許多朝廷封地及莊園,除了官俸,收取地租也是賈府重要的收入來源;過去大戶人家到了年底就開始外出收租,往往一出門就幾個月(往往要先設法出售佃農上繳的莊稼),這是一年中的大事。
賈府的封地莊園更遠在千里之外,榮國府有周瑞(妻子是王夫人的陪嫁,劉姥姥就是她的引介)專門負責管理封地,周瑞也是榮國府當家鳳姐的心腹(暗中幫王熙鳳放帳收銀可見一般),顯然這是個肥缺。
寧國府自己沒有能力管理收租,就委由當地的山村莊頭做總管代管,書中黑山村烏進孝(諧音無盡孝)就是黑山村的莊頭總管,這總管也不是簡單人物,不但要能拍馬奉承維持好跟寧國府的關係,也還真要有些能耐。
紅稟帖上寫著:
「門下莊頭烏進孝叩請爺、奶奶萬福金安,並公子小姐金安。
新春大喜大福,榮貴平安,加官進祿,萬事如意。」
烏進孝在年底親自帶了大批年貨地租,雪中趕路一個月零兩天,向寧國府進貢繳租。
展開單子看時,只見上面寫著:「大鹿三十隻,獐子五十隻,狍子五十隻,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龍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家臘豬二十個,野羊二十個,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個,家風羊二十個,鱘鰉魚二個,各色雜魚二百斤,活雞、鴨、鵝各二百隻,風雞、鴨、鵝二百隻,野雞、兔子各二百對,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海參五十斤,鹿舌五十條,牛舌五十條,蟶乾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對蝦五十對,乾蝦二百斤,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雜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乾菜一車,外賣粱谷、牲口各項之銀共折銀二千五百兩。
外門下孝敬哥兒姐兒玩意:
活鹿兩對,活白兔四對,黑兔四對,活錦雞兩對,西洋鴨兩對。」
賈珍便命帶進他來。
一時,只見烏進孝進來,只在院內磕頭請安。
賈珍命人拉他起來,笑說:「你還硬朗。」
烏進孝笑回:「托爺的福,還能走得動。」
賈珍道:「你兒子也大了,該叫他走走也罷了。」
烏進孝笑道:
「不瞞爺說,小的們走慣了,不來也悶的慌。
他們可不是都願意來見見天子腳下世面?
他們到底年輕,怕路上有閃失,再過幾年就可放心了。」
雖然烏進孝兒子大了,但仍自己親力親為的給寧國府送年貨地租,主要在於自己的老顏面來和寧國府打秋風,這樣不會擔心洩漏莊子內部收租實情,可以少上繳些地稅貢品,自己多些油水。
賈珍道:「你走了幾日?」
烏進孝道:
「回爺的話,今年雪大,外頭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難走的很,耽擱了幾日。
雖走了一個月零兩日,因日子有限了,怕爺心焦,可不趕著來了。」
試想在冬天雪地,要帶著這些生畜財物趕路一個多月,這又是何等景象?不但沿途人畜的吃喝拉撒要處理,還要注意安全的防搶防盜;再來如何向寧國府交代,也是一大學問。
賈珍道:
「我說呢,怎麼今兒才來。
我才看那單子上,今年你這老貨又來打擂臺(各莊子間上供財物相互比少)來了。」
烏進孝忙進前了兩步,回道:
「回爺說,今年年成實在不好。
從三月下雨起,接接連連直到八月,竟沒有一連晴過五日。
九月裡一場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里地,連人帶房並牲口糧食,打傷了上千上萬的,所以才這樣。
小的並不敢說謊。」
賈珍皺眉道:
「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兩銀子來,這夠作什麼的!
如今你們一共只剩了八九個莊子,今年倒有兩處報了旱澇,你們又打擂臺,真真是又教別過年了。」
賈珍說寧國府還有八九個莊子,過去一個莊子都有一兩百戶人家,五百到一千人,八九個莊子規模也不算小了,賈珍還說「真真是又教別過年了」可見賈府的揮霍開支龐大。
烏進孝的兄弟也在榮國府周瑞底下,代管榮國府八處莊地:
烏進孝道:
「爺的這地方還算好呢!
我兄弟離我那裡只一百多里,誰知竟大差了。
他現管著那府裡(指榮國府)八處莊地,比爺這邊多著幾倍,今年也只這些東西,不過多二三千兩銀子,也是有饑荒打呢。」
難怪賈珍說是打擂台,大家比少。
烏進孝又提及榮國府的元春貴妃及皇上應該對賈府會有更多賞賜:
烏進孝笑道:
「那府裡(指榮國府)如今雖添了事,有去有來,娘娘(賈元春)和萬歲爺豈不賞的!」
賈蓉等忙笑道:
「你們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裡知道這道理。
娘娘難道把皇上的庫給了我們不成!
她心裡縱有這心,她也不能作主。
豈有不賞之理,按時到節不過是些彩緞古董頑意兒。
縱賞銀子,不過一百兩金子,才值了一千兩銀子,夠一年的什麼?」
寧國府對收到的這些物資,也有一定的處理程序:
這裡賈珍吩咐將方纔各物,留出供祖的來,將各樣取了些,命賈蓉送過榮府裡。
然後自己留了家中所用的,餘者派出等例來,一分一分的堆在月臺下,命人將族中的子侄喚來與他們。
接著榮國府也送了許多供祖之物及與賈珍之物。
賈芹,是賈府草字輩(寶玉再下一輩)的遠房子孫,鳳姐受他母親周氏之託,讓他管理府中十二個小沙彌及十二個小道士,每月也能得到不少賈府分例,但他聽説寧府在分發年物,也匆匆趕去想領一份,被賈珍看到狠狠訓飭一頓。
賈珍看著收拾完備供器,靸著鞋,披著猞猁猻大裘,命人在廳柱下石磯上太陽中鋪了一個大狼皮褥子,負暄閑看各子弟們來領取年物。
因見賈芹亦來領物,賈珍叫他過來,說道:
「你作什麼也來了?誰叫你來的?」
賈芹垂手回說:
「聽見大爺這裡叫我們領東西,我沒等人去就來了。」
賈珍道:
「我這東西,原是給你那些閑著無事的無進益的小叔叔兄弟們的。
那二年你閑著,我也給過你的。
你如今在那府裡管事,家廟裡管和尚道士們,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這些和尚的分例銀子都從你手裡過,你還來取這個,太也貪了!
你自己瞧瞧,你穿的像個手裡使錢辦事的?
先前說你沒進益,如今又怎麼了?比先倒不像了。」
賈芹道:「我家裡原人口多,費用大。」
賈珍冷笑道:
「你還支吾我。
你在家廟裡幹的事,打諒我不知道呢。
你到了那裡自然是爺了,沒人敢違拗你。
你手裡又有了錢,離著我們又遠,你就為王稱霸起來,夜夜招聚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
這會子花的這個形象,你還敢領東西來?領不成東西,領一頓馱水棍去才罷。
等過了年,我必和你璉二叔(榮國府長孫)說,換回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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