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跟通房丫環襲人說,跟黛玉間好像不像孩提時相處那麼親密了。
寶玉道:
「…只是她近來不常過來,我又唸書,偶然到一處,好像生疏了似的。」
襲人道:
「原該這麼著才是。
都長了幾歲年紀了,怎麼好意思還像小孩子時候的樣子?」
丫環麝月笑襲人,只要不見寶玉就想著,見到就很開心。
麝月道:
「二爺上學去了,妳又該咕嘟著嘴想著,巴不得二爺早些兒回來,就有說有笑的了。
這會子又假撇清!(襲人催寶玉去上學)
何苦呢?我都看見了。」
賈母每年冬至過後都會辦「消寒會」,這是從唐代流傳下來的習俗,每當入冬之後,邀集親朋相聚,宴飲作樂,也叫「暖冬會」。
寶玉道:
「…明兒不是十一月初一日麼?
年年老太太那裡必是個老規矩,要辦『消寒會』,齊大夥兒坐下,喝酒說笑。
我今日已經在學房裡告了假了。」
寶玉好一陣子沒有見到寶釵了,知道薛姨媽會過來,寶釵應該會一起來,第二天起個早,先跟父母請安就趕去賈母房間請安;大家都還沒有到,稍後鳳姊的女兒巧姐由奶媽帶著過來了。
巧姐道:
「昨夜聽見我媽媽說,要請二叔叔去說話。」
寶玉道:「說什麼?」
巧姐道:
「我媽媽說,跟著李媽認了幾年字,不知道我認得不認得。
我說『都認得。我認給媽媽瞧。』
媽媽說我瞎認,不信,說我一天儘子玩,那裡認得!
我瞧著那些字也不要緊,就是那《女孝經》也是容易唸的。
媽媽說我哄她,要請二叔叔得空兒的時候給我理理。」
賈母聽了,笑道:
「好孩子,妳媽媽是不認得字的,所以說妳哄她。
明兒叫妳二叔叔理給她瞧瞧,她就信了。」
寶玉道:「你認了多少字了?〕
巧姐兒道:
「認了三千多字。
唸了一本《女孝經》,半個月頭裡又上了《列女傳》。」
寶玉道:
「妳唸了懂的嗎?
妳要不懂,我倒是講講這個妳聽罷。」
賈母道:「做叔叔的也該講給侄女兒聽聽。」
巧姐能認三千多字已經有小學生閱讀能力了(通常使用的國字大約只有五千個,我個人大約認得八千兩百三十五個字。有興趣可參閱:認字 你認得多少國字?)。
巧姐唸的《女孝經》是模仿《孝經》寫作,同樣有十八章節,分別講述不同身分女子應該如何行孝、如何侍奉公婆、治理家庭、修養德行、勸諫丈夫及教導子女。
《列女傳》共分七卷,是敘述古代婦女作為的書籍,大家熟知的“孟母三遷”就在其中;這些都是古代女子從小教的讀物。
巧姐道:
「我還聽見我媽媽說:
我們家的小紅,頭裡是二叔叔那裡的,我媽媽要了來,還沒有補上人呢。
我媽媽想著要把什麼柳家的五兒補上,不知二叔叔要不要。」
五兒是賈府廚役柳家排行第五的女兒,在曹雪芹所書第七十七回中王夫人說她短命早死(王夫人冷笑道:「…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程高本將賈母這一段刪除,同章節五兒不但沒死,還加入了五兒隨母親奉襲人之命送東西給晴雯,在晴雯處碰到寶玉一段,在本回續書中鳳姐讓五兒轉作寶玉丫環,寶玉得知喜呆。
你道寶玉呆的是什麼?
只因柳五兒要進怡紅院,
(書中第六十回,王夫人說芳官想讓五兒給寶玉當丫環)
頭一次是她病了,不能進來;
(第七十回中,因玫瑰露事件,五兒重病)
第二次王夫人攆了晴雯,大凡有些姿色的都不敢挑;
後來又在吳貴家看晴雯去,五兒跟著她媽給睛雯送東西去,見了一面,更覺嬌娜嫵媚:
(第七十七回中,晴雯被王夫人趕出去寄宿她姑舅哥哥吳貴家,寶玉去看晴雯時有見到五兒)
今日虧得鳳姐想著叫她補入小紅的窩兒,竟是喜出望外了,所以呆呆的獃想。
賈母招集的“消寒會”眾女眷都到了,只有鳳姐、岫煙及寶釵未見,寶玉起疑。
寶玉雖見寶釵不來,心中納悶,因黛玉來了,便把想寶釵的心暫且擱開。
鳳姐是因之前被趕出去迎春的丫環司棋(私下與小廝表兄約會,表兄跑了,司棋被趕出門)的母親央人請託鳳姐,說司棋表兄回來找她,但司棋母親未能同意兩人婚事,最後兩人為情自盡,街坊報上官府,司棋母親急了拜託鳳姐,鳳姐讓她得力助手旺兒代為處置解決。
賈政與詹光(沾光諧音,陪著賈政聊天下棋,對寶玉肆意奉承)下棋,馮紫英(神武將軍馮唐之子)向賈政推銷四樣珍貴寶物,一是紫檀雕刻圍屏“漢宮春曉”,建議大觀園中正廳上可以擺設;一是三尺多高會報時的鐘錶架;另外隨身帶來兩小件,說這些東西只有賈府這樣的富貴人家才能買得起。
「…現在我帶在這裡的兩件,卻倒有些意思兒。」
就在身邊拿出一個錦匣子來,用幾重白綾裹著,揭開了綿子,第一層是一個玻璃盒子,裡頭金托子,大紅縐綢託底,上放著一顆桂圓大的珠子,光華耀目。
馮紫英道:「據說這就叫做『母珠』。」
又向懷裡掏出一個白絹包兒,將包兒裡的珠子都倒在盤裡散著,把那顆母珠擱在中間,將盤放於桌上。
看見那些小珠子兒,滴溜滴溜的都滾到大珠子身邊,回來把這顆大珠子抬高了,別處的小珠子一顆也不剩,都粘在大珠上。
詹光道:「這也奇怪!」
賈政道:「這是有的,所以叫做母珠,原是珠之母。」
(這聽起來像是磁鐵圓母珠及小鐵珠)
那馮紫英又回頭看著他跟來的小廝道:「那個匣子呢?」
小廝趕忙捧過一個花梨木匣子來。
大家開啟看時,原來匣內襯著虎紋錦,錦上迭著一束藍紗。
詹光道:「這是什麼東西?」
馮紫英道:「這叫做『鮫綃帳』。」
在匣子裡拿出來時,疊得長不滿五寸,厚不上半寸。
馮紫英一層一層的開啟,打到十來層,已經桌上鋪不下了。
馮紫英道:
「你看,裡頭還有兩褶,必得高屋裡去,才張得下。
這就是鮫絲所織。
暑熱天氣,張在堂屋裡頭,蒼蠅蚊子一個不能進來,又輕又亮。」
馮紫英道:
「這四件東西,價兒也不貴,兩萬銀他就賣。
母珠一萬,鮫綃帳五千,『漢宮春曉』與自鳴鐘五千。」
賈政道:「那裡買的起!」
賈政再拿去給賈母看,鳳姐將秦可卿死前託夢牢記,則認為:
「…像咱們這種人家,必得置些不動搖的根基才好:
或是祭地,或是義莊,再置些墳屋。
往後子孫遇見不得意的事,還是點兒底子,不到一敗塗地。
我的意思是這樣,不知老太太、老爺、太太們怎麼樣?
若是外頭老爺們要買只管買。」
(第十三章回 秦可卿死前託夢鳳姐:
「…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
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
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
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
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 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
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亦不有典賣諸弊。
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
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
賈政說東西雖好,但他家現在也沒閑錢,這時賈赦也正好過來賈政處敘寒溫,大家餐敘話家常:
不一時,擺上酒來,餚饌羅列,大家喝著酒。
至四五巡後,說起洋貨的話。
馮紫英道:
「這種貨本是難消的。
除非要像尊府這樣人家,還可消得,其餘就難了。」
賈政道:「這也不見得。」
賈赦道:
「我們家裡也比不得從前了,這回兒也不過是個空門面。」
馮紫英又問:
「東府珍大爺(賈珍)可好麼?
我前兒見他,說起家常話兒來,提到他令郎(賈蓉)續娶的媳婦(胡氏)遠不及頭裡那位秦氏奶奶(秦可卿)了」
他們又談及賈雨村(曾是黛玉的家塾老師)要陞官的傳聞,賈雨村(假語存)由賈政薦舉當官,他自己也會鑽營,在官場中起起伏伏;賈政嘆人世無趣、官場無情。
「幾年間門子也會鑽了,由知府推升轉了御史,不過幾年,升了吏部侍郎,兵部尚書。
為著一件事降了三級,如今又要升了。」
馮紫英道:「人世的榮枯,仕途的得失,總屬難定。」
賈政道:
「天下事都是一個樣的理喲。
比如方才那珠子,那顆大的,就像有福氣的人似的,那些小的都托賴著他的靈氣護庇著。
要是那大的沒有了,那些小的也就沒有收攬了。
就像人家兒當頭人有了事,骨肉也都分離了,親戚也都零落了,就是好朋友也都散了。
轉瞬榮枯,真似春雲秋葉一般。
你想做官有什麼趣兒呢?像雨村算便宜的了。
還有我們差不多的人家兒,就是甄家,從前一樣功勳,一樣世襲,一樣起居,我們也是時常來往。
(紅樓夢中的賈家與甄家、賈寶玉與甄寶玉,真真假假)
不多幾年,他們進京來,差人到我這裡請安,還很熱鬧。
一會兒抄了原籍的家財,至今杳無音信。
(甄府被抄家時,賈府還幫其藏匿財物)
不知他近況若何,心下也著實惦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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