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府請到了一戲班名角兒唱戲,臨安伯邀請賈政前去看戲,賈政因臨時宮裡有事不能去,讓哥哥賈赦帶著寶玉前去。
說笑了一回,只見一個掌班拿著一本戲單,一個牙笏,向上打了一個千兒,說道:
「求各位老爺賞戲。」
先從尊位點起,挨至賈赦,也點了一齣。
那人回頭見了寶玉,便不向別處去,竟搶步上來,打個千兒道:
「求二爺賞兩齣。」
寶玉一見那人,面如傅粉,脣若塗朱;
鮮潤如出水芙渠,飄揚似臨風玉樹;
原來不是別人,就是蔣玉函。
蔣玉函去了,便有幾個議論道:「此人是誰?」
有的說:
「他向來是唱小旦的,如今不肯唱小旦,年紀也大了,就在府裡掌班。
頭裡也改過小生。
他也攢了好幾個錢,家裡已經有兩三個鋪子,只是不肯放下本業,原舊領班。」
有的說:「想必成了家了。」
有的說:
「親還沒有定。
他倒拿定一個主意:
說是人生婚配,關係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鬧得的,不論尊卑貴賤,總要配的上他的才能。
所以到如今還並沒娶親。」
寶玉暗忖度道:
「不知日後誰家的女孩兒嫁他?
要嫁著這麼樣的人才兒,也算是不辜負了。」
如果說寶玉與黛玉所結的是命中“仙緣”,與妙玉所結的是“佛緣”,那麼寶玉與蔣玉菡之間,應該就是今世“俗緣”了。
他跟蔣玉涵不但有同性的肌膚之親,蔣玉涵最後還娶了他的通房丫環襲人。
蔣玉涵一齣《佔花魁》,看的寶玉如癡如醉:
蔣玉函扮了秦小官伏侍花魁醉後神情,把那一種憐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極情盡致。
以後對飲對唱,纏綿繾綣。
寶玉這時不看花魁,只把兩隻眼睛獨射在秦小官身上。
更加蔣玉函聲音響亮,口齒清楚,按腔落板,寶玉的神魂都唱的飄蕩了。
直等這齣戲煞場後,更知蔣玉函極是情種,非尋常腳色可比。
因想著:
「《樂記》上說的是:
『情動於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
所以知聲,知音,知樂,有許多講究。
聲音之原,不可不察。
詩詞一道,但能傳情,不能入骨,自後想要講究講究音律。……」
管賈府收地租的人回來向賈璉稟報:
那人說道:
「十月裡的租子,奴才已經趕上來了。
原是明兒可到,誰知京外拿車,把車上的東西『不由分說』都掀在地下。
奴才告訴他說,是府裡收租子的車,不是買賣車,他更不管這些。
奴才叫車伕只管拉著走,幾個衙役就把車伕混打了一頓,硬扯了兩輛車去了。
奴才所以先來回報。
求爺打發個人到衙門裡去要了來才好。
再者,也整治整治這些無法無天的差役才好。
爺還不知道呢,更可憐的是那買賣車:
客商的東西全不顧,掀下來趕著就走。
那些趕車的但說句話,打的頭破血出的。」
賈璉聽了,罵道:「這個還了得!」
立刻寫了一個帖兒,叫家人:
「拿去向拿車的衙門裡要車去,並車上東西。
若少了一件,是不依的!」
可見當時就是官方土匪,老百姓就只能任憑宰割。
賈政才下衙門,正向賈璉問起拿車之事。
賈璉道:
「今兒叫人拿帖兒去,知縣不在家。
他的門上說了:
『這是本官不知道的,並無牌票出去拿車,都是那些混賬東西在外頭撒野擠訛頭。
既是老爺府裡的,我便立刻叫人去追辦,包管明兒連車連東西一併送來。
如有半點差遲,再行稟過本官,重重處治。
此刻本官不在家,求這裡老爺看破些,可以不用本官知道更好。』」
賈政道:
「既無官票,到底是何等樣人在那裡作怪?」
賈璉道:
「老爺不知,外頭都是這樣。想來明兒必定送來的。」
一日一位自稱從江南甄家帶有甄家老爺書信前來,說明自己獲罪被發配邊疆,家中老奴包勇希望賈正留用。
賈政拆書看時,上寫道:
世交夙好,氣誼素敦,遙仰襜帷,不勝依切!
弟因菲材獲譴,自分萬死難償,幸邀寬宥,待罪邊隅。
迄今門戶凋零,家人星散。
所有奴子包勇,向曾使用,雖無奇技,人尚愨實。
倘使得備奔走,餬口有資,屋烏之愛,感佩無涯矣!
專此奉達,餘容再敘,不宣。
年家眷弟甄應嘉頓首。
賈政看完,笑道:「這裡正因人多,甄家倒薦人來,又不好卻的。」
賈政也向包勇問了一下甄家老爺的事:
賈政道:
「你們老爺不該有這樣事情,弄到這個田地。」
包勇道:
「小的本不敢說:我們老爺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來。」
賈政道:「真心是最好的了。」
包勇道:「因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歡,討人厭煩是有的。」
賈政笑了一笑道:「既這樣,皇天自然不負他的。」
賈政又問及甄寶玉的事,甄寶玉不但跟賈寶玉一樣成日在女人堆中打滾,連病中所見都跟賈寶玉的“夢幻太虛”情況類似。
包勇道:
「老爺若問我們哥兒,倒是一段奇事。
哥兒的脾氣也和我家老爺一個樣子,也是一味的誠實,從小兒只愛和那些姐妹們在一處玩。
老爺太太也狠打過幾次,他只是不改。
那一年太太進京的時候兒,哥兒大病了一場,已經死了半日,把老爺幾乎急死,裝裹都預備了。
幸喜後來好了,嘴裡說道:
走到一座牌樓那裡,見了一個姑娘,領著他到了一座廟裡,見了好些櫃子,裡頭見了好些冊子。
又到屋裡,見了無數女子,說是都變了鬼怪似的,也有變做骷髏兒的。
他嚇急了,就哭喊起來。
老爺知他醒過來了,連忙調治,漸漸的好了。
老爺仍叫他在姐妹們一處玩去,他竟改了脾氣了:
好著時候的玩意兒一概都不要了,惟有唸書為事。」
賈芹負責管理賈家的小尼姑及小和尚,賈府的寺廟除了妙玉所住的「大觀園櫳翠庵」外,還包括距離賈府二十里外的家廟鐵檻寺,這是賈府中人在過世後要歸葬祖籍金陵前,暫時停靈的地方。
另外還有一處離鐵檻寺不遠的水月庵寺,水月庵裡大部分都是被賈府遣散的伶人及奴僕,書中《枉凝眉》詞中有「一個是水中月,一 個是鏡中花」,「水中月、鏡中花」都是華而不實的東西;寺中發生的事還真不少:
書中第十五回,因秦可卿停靈鐵檻寺,寶玉和秦鍾跟著鳳姐借住水月庵,秦鍾因此與寺中淨虛的徒弟智能兒談起戀愛,後來秦鍾因此丟了性命,兩人戀情成了水中月、鏡中花。
鳳姐為三千兩銀子答應寺中淨虛老尼的請求,最後導致張金哥一對戀人殉情,情歸水月。
書中第七十七回,王夫人關閉了梨香院遣散院中伶人,芳官出家水月寺。
又因水月寺中做的饅頭好吃,又叫饅頭庵。
妙玉最喜歡宋代范成大的詩句:
「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土饅頭也是墳墓的代稱,有人說鐵檻寺及水月庵正是風月寶鑑的正反兩面,鐵檻寺是鏡子的正面,代表賈府的榮華富貴;水月庵是鏡子的反面,代表富貴榮華背後的衰落死亡。
賈芹經常與水月庵一個叫沁香的小沙彌和一個叫鶴仙的女道士長期勾搭,喝酒猜拳唱曲毫不忌諱,有人將此事寫成藏頭詩貼在賈府,賈政大怒,責成賈璉要賴大不許聲張,先把寺中女尼女道士都拉回來,等他公忙回來後處理:
西貝草斤年紀輕,水月庵裡管尼僧。
(西貝合為賈,草斤合為芹,指賈芹)
一個男人多少女,窩娼聚賭是陶情。
不肖子弟來辦事,榮國府內好聲名!
賴大趕往水月庵,賈芹正送月錢去在喝酒作樂:
賴大說:
「大爺在這裡更好。
快快叫沙彌道士收拾上車進城,宮裡傳呢。」
賈芹等不知原故,還要細問。
賴大說:「天已不早了,快快的好趕進城。」
眾女孩子只得一齊上車。
賴大回到賈府,賈政因宮內事繁忙未歸,旺兒上報賈璉:
賈璉便道:
「你告訴賴大,說:老爺上班兒去了,把這些個女孩子暫且收在園裡,明日老爺回來,送進宮去。
只叫芹兒在內書房等著我。」
賈璉責罵賈芹並將別人寫的帖子丟給賈芹看:
賈芹拾來一看,嚇得面如土色,說道:
「這是誰幹的!
我並沒得罪人,為什麼這麼坑我?
我一月送錢去,只走一趟,並沒有這些事。
若是老爺回來,打著問我,侄兒就屈死了!
我母親知道,更要打死。」
說著,見沒人在旁邊,便跪下央及道:
「好叔叔!救我一救兒罷!」
說罷,只管磕頭,滿眼流淚。
賈璉想將賈芹的事壓下來,先叮嚀賈芹堅不吐實,再叫來賴大商量:
不多時,賴大來了,賈璉便和他商量。
賴大說:
「這芹大爺本來鬧的不像了。
奴才今兒到庵裡的時候,他們正在那裡喝酒呢。
帖兒上的話,一定是有的。」
賈璉道:「芹兒,你聽!賴大還賴你不成?」
賈芹此時紅漲了臉,一句也不敢言語。
還是賈璉拉著賴大,央他:
「護庇護庇罷,只說芹哥兒是在家裡找了來的。
你帶了他去,只說沒有見我。
明日你求老爺,也不用問那些女孩子了。
竟是叫了媒人來,領了去一賣完事。
果然娘娘再要的時候兒,咱們再買。」
賴大想來,鬧也無益,且名聲不好,也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