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王夫人在十二月十九才失去了宮中貴妃的大女兒賈元春,不到一個月,又接到自己在期盼等待來京城赴任的哥哥王子騰,在進京城途中不幸亡故:
到了正月十七日,王夫人正盼王子騰來京,只見鳳姐來回說:
「今日二爺在外聽得有人傳說:
『我們家大老爺趕著進京,離城二百多里地,在路上沒了。』
太太聽見了沒有?」
王夫人吃驚道:
「我沒有聽見,老爺昨晚也沒有說起。
到底在哪裏聽見的?」
鳳姐道:「說是在樞密張老爺家聽見的。」
王夫人怔了半天,那眼淚早流下來了,因說道:
「回來再叫璉兒索性打聽明白了來告訴我。」鳳姐答應去了。
王夫人不免暗裏落淚,悲女哭弟(為女兒賈元春悲傷,為哥哥王子藤哭泣;不知續寫紅樓的人為何寫哭弟,應該是哭兄才是),又為寶玉耽憂,如此連三接二,都是不隨意的事,哪裏擱的住?
便有些心口疼痛起來。
又加賈璉打聽明白了,來說道:
「舅太爺是趕路勞乏,偶然感冒風寒,到了十里屯地方,延醫調治。
無奈這個地方沒有名醫,誤用了藥,一劑就死了。
但不知家眷到了那裏沒有?」
王夫人命賈璉即刻起程前往協助處理王子騰後事。
(王子騰的過世也直接導致賈府的快速衰敗)
賈府還在一團亂,賈政得到皇上提拔,要趕往赴任;賈母又擔心孫子寶玉的病情,急急想把寶玉婚事辦一辦來幫他沖沖喜,但怕賈政一旦離家後,寶玉的婚事會遭到耽擱,於是找來賈政及王夫人:
皇上念賈政勤儉謹慎,即放了江西糧道。
即日謝恩,已奏明起程日期。
雖有眾親朋賀喜,賈政也無心應酬,只念家中人口不寧,又不敢耽延在家。
正在無計可施,只聽見賈母那邊叫:「請老爺。」
賈政即忙進去,看見王夫人帶著病也在那裏,便向賈母請了安。
賈母叫他坐下,便說:
「你不日就要赴任,我有許多話與你說,不知你聽不聽?」
說著,掉下淚來。
賈政忙站起來,說:
「老太太有話,只管吩咐,兒子怎敢不遵命?」
賈母哽咽著說道:
「我今年八十一歲的人了,你又要做外任。
偏有你大哥在家,你又不能告親老。
你這一去了,我所疼的只有寶玉,偏偏的又病得糊塗,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我昨日叫賴升媳婦出去,叫人給寶玉算算命,這先生算得好靈,說:
『要娶了金命的人幫扶他,必要沖沖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
我知道你不信那些話,所以叫你來商量。
你的媳婦也在這裏,你們兩個也商量商量:
還是要寶玉好呢?還是隨他去呢?」
賈政是孝子,當然以母親說的算數,但提出薛寶釵的哥哥薛蟠官司未了還在獄中,妹妹要如何結婚?(寶釵沒有父親,長兄在家中為大)再則貴妃喪期雖不禁婚嫁,但民間習俗對已出嫁姊姊也有九個月的喪服,在此期間寶玉要如何結婚?
賈母想了一想:
「說的果然不錯。
若是這幾件事過去,他父親又走了,倘或這病一天重似一天,怎麼好?
只可越些禮辦了才好。」
(賈母一心只想救回孫子,其他的都可忽略不計)
想定主意,說道:
「你若給他辦呢,我自然有個道理,包管都礙不著。
姨太太那邊,我和你媳婦親自過去求她。
蟠兒那裏,我央蝌兒去告訴他,說是要救寶玉的命,諸事將就,自然應的。
若說服裏娶親,當真使不得。
況且寶玉病著,也不可叫他成親,不過是沖沖喜。
我們兩家願意,孩子們又有『金玉』的道理,婚是不用合的了,即挑了好日子,按著咱們家分兒過了禮。
趁著挑個娶親日子,一概鼓樂不用,倒按宮裏的樣子,用十二對提燈,一乘八人轎子抬了來,照南邊規矩拜了堂,一樣坐床撒帳,可不是算娶了親了麼?
寶丫頭心地明白,是不用慮的。
內中又有襲人,也還是個妥當的孩子,再有個明白人常勸她,更好。
她又和寶丫頭合的來。
再者,姨太太曾說:
『寶丫頭的金鎖也有個和尚說過,等有玉的便是婚姻。』
焉知寶丫頭過來,不因金鎖倒招出他那塊玉來,也定不得。
(用寶釵的金吸引回寶玉的玉)
從此一天好似一天,豈不大家的造化?
這會子只要立刻收拾屋子,鋪排起來,這屋子是要你派的,一概親友不請,也不排筵席。
待寶玉好了,過了功服,然後再擺席請人。
這麼著,都趕得上,你也看見了他們小兩口兒的事,也好放心著去。」
賈母這一篇說詞,賈政唯唯諾諾,心中雖不自在也只能聽母命行事。
賈寶玉人生中的兩件大事“立業”及“成家”:
“立業”由父親賈政逼著他唸書,希望他能重振門楣;
“成家”基本上表面都是由一手帶大寶玉的祖母賈母來做裁決,但王夫人卻在背後主導著寶玉的婚姻;
王夫人不喜歡太漂亮的女孩子,甚至將貌似黛玉的丫環晴雯都趕了出去,所以王夫人從頭就站在寶玉及寶釵「金玉良緣(寶玉生來帶塊靈玉,寶釵有和尚給她一片金鎖)」這一邊;
賈母非常疼愛外孫女林黛玉,也喜歡晴雯,所以她開始是站在寶玉及黛玉「木石前盟(黛玉的前生是三生石畔的絳珠草,寶玉前生是青埂峰下女媧補天剩下的石頭)」一邊的;
雖說寶玉婚事是賈母做主,但最後讓賈母取寶釵、捨黛玉的最主要原因,應該還是黛玉的體弱,賈母擔心她不利於傳宗接代也怕她不長壽;而寶釵的和善、圓融、孝順、處理事情的能力,這些都是賈府之後需要的。
賈母這番讓寶玉趕緊跟寶釵成婚的話,寶玉癡傻也沒聽見,襲人卻聽得非常明白,但襲人深知寶玉黛玉兩人之不可分,如強迫寶玉娶寶釵離開林姑娘,怕會出大亂子,
(襲人)心想:
「 …若是如今和他說要娶寶姑娘,竟把林姑娘撂開,除非是他人事不知還可,倘或明白些,只怕不但不能沖喜,竟是催命了!
我再不把話說明,那不是一害三個人了麼?」
襲人因此悄悄向王夫人講了自己擔心處,王夫人也將顧慮轉達給賈母。
只見賈母嘆道:
「別的事,都好說。林丫頭倒沒有什麼。
若寶玉真是這樣,這可叫人作了難了!」
(若寶玉到時堅持不肯拜堂,場面就很難看了)
只見鳳姐想了一想,因說道:
「難倒不難。
只是我想了個主意,不知姑媽肯不肯。」
王夫人道:
「妳有主意,只管說給老太太聽,大家娘兒們商量著辦罷了。」
鳳姐道:
「依我想,這件事,只有一個『掉包兒』的法子。」
鳳姐提:
先跟寶玉說父親賈政做主將黛玉許配給他,看寶玉的反應,若寶玉癡呆沒有反應,則拜堂時直接掉包成寶釵就完事;
但若寶玉表現出喜歡,要寶玉拜堂時就要大費周章了,鳳姐在王夫人及賈母耳邊耳語了偷天換日掉包的方式,賈母雖不十分了解,並不想細究,只要能解決問題就好。
賈母笑道:
「這麼著也好,可就只忒苦了寶丫頭了。
倘或吵嚷出來,林丫頭又怎麼樣呢?」
鳳姐道:
「這個話,原只說給寶玉聽,外頭一概不許提起,有誰知道呢?」
黛玉早餐後正想去跟賈母問安,途中想到忘了手絹讓紫鵑回去取來,不巧單獨遇到賈母房中的小丫頭傻大姐,也從傻大姐口中得知寶釵就要過來跟寶玉成親之事:
那黛玉此時心裡,竟是油兒、醬兒、糖兒、醋兒倒在一處的一般,--甜、苦、酸、鹹,竟說不上什麼味兒來了。
紫鵑取了絹子來,不見黛玉。
正在那裡看時,只見黛玉顏色雪白,身子晃晃蕩蕩的,眼睛也直直的,在那裡東轉西轉。
又見一個丫頭往前頭走了,離的遠,也看不出是那一個來。
心中驚疑不定,只得趕過來,輕輕的問道:
「姑娘,怎麼又回去?是要往那裡去?」
黛玉也只模糊聽見,隨口應道:
「我問問寶玉去。」
紫鵑聽了,摸不著頭腦,只得攙著她到賈母這邊來。
(紫鵑)只是心裡怕她見了寶玉,
--那一個已經是瘋瘋傻傻,這一個又這樣恍恍惚惚
--一時說出些不大體統的話來,那時如何是好?
賈母正在休息,襲人聽到聲音迎了出來:
黛玉卻也不理會,自己走進房來。
看見寶玉在那裡坐著,也不起來讓坐,只瞅著嘻嘻的傻笑。
黛玉自己坐下,卻也瞅著寶玉笑。
兩個人也不問好,也不說話,也無推讓,只管對著臉傻笑起來。
襲人看見這番光景,心裡大不得主意,只是沒法兒。
忽然聽著黛玉說道:「寶玉,你為什麼病了?」
寶玉笑道:「我為林姑娘病了。」
襲人紫鵑兩個嚇得面目改色,連忙用言語來岔。
兩個卻又不答言,仍舊傻笑起來。
襲人見了這樣,知道黛玉此時心中迷惑和寶玉一樣,因悄和紫鵑說道:
「姑娘才好了,我叫秋紋妹妹同著妳攙回姑娘,歇歇去罷。」
因回頭向秋紋道:
「妳和紫鵑姐姐送林姑娘去罷,妳可別混說話。」
秋紋笑著,也不言語,便來同著紫鵑攙起黛玉。
那黛玉也就站起來,瞅著寶玉只管笑,只管點頭兒。
紫鵑又催道:「姑娘,回家去歇歇罷。」
黛玉道:「可不是?我這就是回去的時候兒了。」
說著,便回身笑著出來了,仍舊不用丫頭們攙扶,自己卻走得比往常飛快。
紫鵑秋紋後面趕忙跟著走。
黛玉出了賈母院門只管一直走去,紫鵑連忙攙住叫道:
「姑娘,往這裡來。」
黛玉仍是笑著,隨了往瀟湘館來。
離門口不遠,紫鵑道:「阿彌陀佛!可到了家了!」
只這一句話沒說完,只見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聲,一口血直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