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者:林欣(民國四十二年 1953 出生〉
籍貫:福建省
居住眷村:明德新村
受訪時間:2019 年 11 月 9 日
訪談地點:再見捌捌陸臺灣眷村文化園區
訪問者:周治東
撰稿者:陳項華、杜正宇
我父親是民國前三年出生,很早就加入海軍行列,唸青島海軍學校。
大陸時局動亂時,父親已是中字號艦長,帶了一大 家子人來到臺灣。
剛開始是住在高雄市鼓山區內惟的自強新村,房子雖然大,但人口眾多(有舅舅、爸爸的堂兄弟等總共 11 人),所以還是覺得擁擠。
八二三砲戰時,父親是登陸艦隊司令,負責臺灣與金門之間的運補任務,因功升至少將,我家即從自強新村搬到左營區將官居住的明德新 村,門牌是 22 號。
住在明德的時候,左右鄰舍都是將官長輩,聽那些伯伯們說,我父親是海軍的福將,只要他領軍出海,中共的砲彈好像都打不到船艦,這不但是海軍的福氣,也是我家的福氣。
我家無論是住自強或明德新村,房子都很大,也都有院子。
我一位大舅是學農業的,他利用院子的空地,種各種青菜、果樹和花卉,有芒果、蓮霧、楊桃、番石榴,空心菜、大白菜、辣椒、牽牛花、雞蛋花等等。
種最多的是番茄,我家拿它當青菜也當水果,吃得最多的也是這一種。
那時候生活環境很苦,家中的蔬果類就靠大舅的種植,至於肉類,主要是靠媽媽張羅。
海軍那時候派了一位勤務人員「老陳」在家幫忙,他很能幹,什麼粗重的工作都很會做;他學過木工,所以家中的衣櫃、床板、隔間、櫥櫃,都出自他的手筆。
在自強新村時,他就幫忙媽媽養雞、養豬,餵的飼料是家中的廚餘,還有爛掉了的蔬果。
豬隻養大了,通知市場的豬肉販來家裡運走,結算多少錢。
雞和雞蛋大部分是自己吃,其餘的分送給鄰居或是那些隨爸爸來臺但生活更為清苦的老部屬。
搬到明德新村以後,整體環境不適合再養豬了,但媽媽仍然持續養雞,還是比照自強新村時,蔬果靠大舅種植,肉品主要靠養殖來亨雞。
明德的院子比自強還大,大舅不但會種花草樹木,還很會分枝,附近鄰居都會來要,他也會協助別人家栽種。
大舅在大陸結過婚,還留下一個兒子;他當年隨父親來臺避難,總想著頂多一、二年就可以回家鄉了,所以未再結婚。
小時候看大舅沉默寡言,不懂他內心深沉的思念,一直到他都在臺灣去世了,也從未能回老家探望過妻子、兒子。
在那個大時代裡,眷村中這種悲歡離合的真實故事, 算是普遍的情形。
住明德時有前、後院,一開始是用竹籬笆圍起來,種上牽牛花,後來改築磚牆,後院只有一個象徵式的門,與背靠背的趙姓鄰居後院是相通的。
趙伯伯擔任過澎湖第二軍區的司令,他的小兒子和我是同學;我們兩家後院既是相通的,等於共用一個很大的院子,讓我們小孩子有個很寬廣的玩樂空間。
趙伯伯家前院有一個小型籃球場,也很歡迎我們小朋友去玩。
眷村中鄰里之間都樂於分享,誰家有需要,鄰居都會毫不吝奢的拿出來,或借或送。
我母親是福建人,不太會做菜,平常吃得簡單也就算了,過年的主要菜餚,都是鄰居送來分享的,這倒是讓我們吃到許多不同省分的菜色。
尤其北方人家,都會將包好的水餃、蒸好的包子、饅頭送來,我家的主食就不必費心了。
建業新村有一家位於海功路上的包子、饅頭店,每到過年他們會做一種超級大的饅頭,上面還會放幾顆紅棗,遠近馳名。
但隨著眷村改建,上一代的老闆過世,他們早已休業;不過,徒弟在附近的軍校路上開了一家,店名就叫「建業包子饅頭店」。
我在鼓山內惟讀幼稚園,已經忘了是哪一間。
後來搬來左營,國小一年級在明德國校讀了一學期,就轉到海軍子弟學校。
明德國小離我家很近,走路不到 10 分鐘就到了,我都是自己走路上下學。
唸海子就要搭海軍交通車,每天在定點搭乘,萬一沒趕上車,那可麻煩了,媽媽得想辦法送我,責難是免不了的。
當時,初中要聯考,因為海子的升學率高,所以父母才要我轉學過去。
海子畢業後,海青中學是單獨招生,我又考上海青。
海子與海青是一體的,都是海軍為海軍子弟辦的學校。
這兩所一系列的小學、初中,升學率都高;所謂升學率高,就是管教極嚴,在海軍所有父母殷殷期盼之下,學校理所當然地採取打罵教育。
我不太喜歡讀書,功課自然不好,那 9 年的求學時光,可是有許多慘痛的經驗。
尤其有 一位翟姓訓導主任,我們叫他「翟砲」,更是超級嚴厲;不過他數學教的真好,公式用他自創唱歌的方式,朗朗上口很容易記住,對我們幫助很大。
初中畢業後,我去臺南唸工專,從此脫離升學的壓力。
我生性比較內向,和同學、朋友之間連聊天都少,所以從小玩伴不多;哥哥比我大許多歲,我們各玩各的,他去游泳、逛街、看電影,是和他同年齡層的夥伴去。
我只會和同班同學,而且是比較要好的同學,才會玩在一起。
在眷村裡也是如此,我幾乎不會去別的眷村,只和同樣住在明德新村的同學一起玩;明德眷戶少,而且每一戶面積都大,一排房子沒有幾戶。
其他的眷村住屋緊密,小孩子很容易就聚在一起玩。
我們放學回家後,鄰居小孩都很少出來了,要玩大多在學校裡面玩,同學又多,會湊在一起打彈珠、橡皮筋、圓牌等;我玩的不好,老是 輸,所以興致不高。
我最喜歡的是「鬥劍」,有時候以手當劍,有時候拿根木棍當劍,想像自己是武林大俠,只要碰到對方身體就算贏,這一項遊戲我倒是玩得 不錯。
明德新村以前是在軍區內,內圍還有管制哨所;我家離海功路的哨所很近,進出方便。
進去有一個圓環,放置鞦韆、滑梯等遊樂設施,我會和同學結伴去,有時候也會自己一個人去,玩的都很開心。
我家原本有三個小孩,最大的是大姊,她在大陸出生,大我很多歲,也最會幫忙做家事,我母親以前當過鄰長,大姊常會幫她跑腿送公文。
我初中時,大姊感冒生病很嚴重,送到海軍總醫院診治,好像是什麼病毒感染,竟然不治過世;父母親為此非常難過,我們在家絕口不提此事。
母親娘家的環境很好,她又受過高等教育,但抗戰時期飽受戰亂之苦;嫁給父親後,又被生活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連養豬、養雞這些粗重工作,也得親力為之。
父親常年不能回家,她得挑起家中所有的事情,以及負起教育我們的責任;尤其當年兩岸關係緊繃,還有海戰發生,父親常戍守在第一線,母親心理壓力之 重,可以想見。
她對我和哥哥的管教很嚴,承受了喪女之痛,又覺得不能讓父親操心,對我們的要求更加嚴格。
我和哥哥都屬於不太愛讀書的小孩,雖然在學業上不能如母親的期望,但基本上是走正道,也沒讓母親太操心、失望。
我在 25 歲時,有一天騎機車載母親行駛在軍區內,被一輛汽車攔腰撞上,還好母親僅受輕傷,我卻傷的極為嚴重,在海軍總醫院加護病房住了兩個禮拜。
後來恢復出院,但左耳完全失聰,記憶力也衰退很多,但是經此大難,讓我的人生又尋覓到另一重大出口。
父親因為年紀較大,在軍中也退休的早,退伍後就打算去考商船船長執照,在去考照的途中,看到一戶類似精舍的民宅,布置得頗為雅緻,好奇的進去後,裡面的人很親切、客氣的請父親喝茶聊天,原來是西藏喇嘛。
一番談天開釋後,父親深受感動,對愛女的去世,妻兒的重大車禍,頓時豁然。
船長證照不考了,隨即赴西藏求道。
母親原本信奉天主教,受到父親影響,在我車禍受傷出院後,也帶我一起去西藏。
這是一種因緣,我大難不死,是否冥冥中自有安排?
在西藏跟隨父親及眾家師父,讓我人生悟道很多,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就學會藏語,看懂藏文。
陳履安先生去西藏時,我即擔任他的翻譯及嚮導。
我至今未婚,總覺得還可以對佛法再多做些貢獻。
父親已去世了,母親現年 106 歲,我陪她老人家住在臺南,我們兩年前才搬離明德新村。
眷村改建後,眷村的人散了,眷村特有的情也散了,這是我認為最可惜的事情。
說實在的,我個人因個性的關係,朋友並不多,但至交好友,還是在眷村一起讀書長大的同學。
眷村人相對於非眷村的人單純很多,比較符合我的個性。
在眷村中普遍教忠孝節義的氛圍下,對我的為人處世影響很深。
不敢說對社會有甚麼貢獻,但至少清清白白做人、正正當當做事。
註:
本文經 孫作之發表在「La 海子同學會」群組上,李德陽回應:
「林欣同學是林屏的弟弟,林屏與我在道明初中同學三年... 後即失聯了;
三年前,承晏莎莉幫忙、我與林屏在 55 年後復又聯繫上...
再次感謝 莎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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