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為想輕薄柳湘蓮被打傷,愧見親友,正好年約六十餘歲的薛家當舖總攬張德輝年尾要返鄉,順道做些買賣,薛蟠思量:

「我如今捱了打,正難見人,想著要躲個一年半載,又沒處去躲。天天裝病,也不是事。
 況且我長了這麼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雖說做買賣,究竟戥子算盤從沒拿過,地土風俗遠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點幾個本錢,和張德輝逛一年來。
 賺錢也罷,不賺錢也罷,且躲躲羞去。
 二則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薛姨媽原先並不同意,但在徵詢寶釵意見後首肯:

寶釵笑道:
「哥哥果然要經歷正事,正是好的了。
 只是他在家時說著好聽,到了外頭舊病復犯,越發難拘束他了。
 但也愁不得許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媽也不能又有別的法子。一半盡人力,一半聽天命罷了。
 這麼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門,幹不得事,今年關在家裡,明年還是這個樣兒。
 他既說的名正言順,媽就打諒著丟了八百一千銀子,竟交與他試一試。
 橫豎有伙計們幫著,也未必好意思哄騙他的。
 二則他出去了,左右沒有助興的人,又沒了倚仗的人,到了外頭,誰還怕誰,有了的吃,沒了的餓著,舉眼無靠,他見這樣,只怕比在家裡省了事也未可知。」

次日薛姨媽就開始幫薛蟠出門事宜打點行裝:

至次日,薛姨媽命人請了張德輝來,在書房中命薛蟠款待酒飯,自己在後廊下,隔著窗子,向裡千言萬語囑托張德輝照管薛蟠。

派下薛蟠之乳父老蒼頭一名,當年諳事舊僕二名,外有薛蟠隨身常使小廝二人,主僕一共六人,雇了三輛大車,單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個長行騾子。
薛蟠自騎一匹家內養的鐵青大走騾,外備一匹坐馬。

  薛蟠離家後,寶釵邀薛蟠小妾香菱陪她入住大觀園蘅蕪苑,香菱本名甄英蓮(真應憐),是甄士隱(真事隱)之女,5 歲時被拐賣,後轉賣給薛蟠為妾,她是紅樓夢整部小說第一個出現的主要女性,在此脂硯齋有很長一段批註:

庚辰雙行夾批:
細想香菱之為人也,根基不讓迎、探
(迎春、探春),容貌不讓鳳、秦(鳳姐、秦可卿),端雅不讓紈、釵(李紈、寶釵),風流不讓湘、黛(湘雲、黛玉),賢惠不讓襲、平(襲人、平兒),所惜者青年罹禍,命運乖蹇,至為側室,且雖曾讀書,不能與林、湘輩並馳於海棠之社耳。
然此一人豈可不入園哉?故欲令入園,終無可入之隙,籌劃再四,欲令入園必呆兄遠行後方可。
然阿呆兄又如何方可遠行?曰名,不可;利,不可;無事,不可;必得萬人想不到,自己忽發一機之事方可。
因此思及「情」之一字及呆素所誤者,故借「情誤」二字生出一事,使阿呆遊藝之志已堅,則菱卿入園之隙方妥。
回思因欲香菱入園,是寫阿呆情誤,因欲阿呆情誤,先寫一賴尚榮,實委婉嚴密之甚也。脂硯齋評。

  賈府大老爺賈赦強娶鴛鴦不成,又看中了石呆子收藏的幾把古扇,但石呆子寧死不賣,賈赦要兒子賈璉前去出高價仍談不成;過去在賈家幫助下成為知府的賈雨村(假語存)得知,就將石呆子誣以拖欠官銀罪名,查扣家產賠補,就這樣將這些古扇強取過來。

據二爺(賈璉)說,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寫畫真跡,因來告訴了老爺(賈赦)
老爺便叫買他的,要多少銀子給他多少。
偏那石呆子說:『我餓死凍死,一千兩銀子一把我也不賣!』

誰知雨村那沒天理的聽見了,便設了個法子,訛他拖欠了官銀,拿他到衙門裡去,說所欠官銀,變賣家產賠補,把這扇子抄了來,作了官價送了來。
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賈赦責子無能,但賈璉對以如此不義手段取得扇子,頗不以為然,反被賈赦重打成傷;為了幾把古扇,可以如此濫權弄法置人死地,彰顯賈赦的自私、荒唐、霸道。

老爺拿著扇子問著二爺說:『人家怎麼弄了來?』
二爺只說了一句:『為這點子小事,弄得人坑家敗業,也不算什麼能為!』

  香菱在大觀園中住下後,拜黛玉為師,在黛玉指點下勤學作詩。
“香菱學詩”是曹公撰寫的一個勵志故事,也藉小說中的人物闡述曹公對作詩的看法及學詩的過程。

黛玉道:
「什麼難事,也值得去學!
 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平聲對仄聲,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
 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

借黛玉之口,強調詩要立意清新,要寄情寓興,不能以詞害意;

「詞句究竟還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緊。
 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

書中也明顯看出曹公偏愛唐朝詩人,在黛玉指導下讓香菱先細細品味王維的詩;然後邊讀杜甫詩,邊嘗試作詩;

「妳只聽我說,妳若真心要學,我這裡有《王摩詰全集》,妳且把他的五言律讀一百首,細心揣摩透熟了,然後再讀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
 肚子裡先有了這三個人作了底子,然後再把陶淵明、應瑒、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
 妳又是一個極聰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詩翁了!」

黛玉聽說,便命紫鵑將王右丞的五言律拿來,遞與香菱,又道:
「妳只看有紅圈的都是我選的,有一首唸一首。
 不明白的問妳姑娘,或者遇見我,我講與妳就是了。」

曹公再藉和香菱同宿的寶釵眼中,寫出香菱勤奮學詩時的“”:

香菱拿了詩,回至蘅蕪苑中,諸事不顧,只向燈下一首一首的讀起來。
寶釵連催她數次睡覺,她也不睡。
寶釵見她這般苦心,只得隨她去了。

這是入了迷;曹公也借香菱對詩之體會,道出詩中三昧:

香菱笑道:
「據我看來,詩的好處,有口裡說不出來的意思,想去卻是逼真的。
 有似乎無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

又寫了香菱學寫詩時的“”:

如此茶飯無心,坐卧不定。
寶釵道:
「何苦自尋煩惱。
 都是顰兒引的妳,我和她算賬去。
 妳本來呆頭呆腦的,再添上這個,越發弄成個“呆子”了。」

香菱以“月”為題,作出的第一首詩,黛玉給她的評語:

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
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
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
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

黛玉笑道:
「意思卻有,只是措詞不雅。
 皆因妳看的詩少,被它縛住了。
 把這首丟開,再作一首。
 只管放開膽子去作。」

之後更寫到香菱作詩時的“”:

香菱聽了,默默的回來,越性連房也不入,只在池邊樹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摳土,來往的人都詫異。

只見她皺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
寶釵笑道:
「這個人定要“瘋”了!
 昨夜嘟嘟噥噥直鬧到五更天才睡下,沒一頓飯的工夫天就亮了。
 我就聽見她起來了,忙忙碌碌梳了頭就找顰兒去。
 一回來了,“呆”了一日,作了一首又不好,這會子自然另作呢。」

寶釵也以香菱的勤學來說寶玉:

寶釵笑道:「你能夠像她這苦心就好了,學什麼有個不成的。」
寶玉不答。

香菱重新以月寫詩,黛玉仍覺得寫得不好;寶釵也說寫得不像是吟月而是寫月色了:

黛玉道:
「自然算難為她了,只是還不好。
 這一首過於穿鑿了,還得另作。」
眾人因要詩看時,只見作道:
非銀非水映窗寒,試看晴空護玉盤。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乾。
只疑殘粉塗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
夢醒西樓人跡絕,餘容猶可隔簾看。

寶釵笑道:
「不像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個『色』字倒還使得,妳看句句倒是月色。
 這也罷了,原來詩從胡說來,再遲幾天就好了。」

還寫到香菱作詩時的“”:

因見她姊妹們說笑,便自己走至階前竹下閑步,挖心搜膽,耳不旁聽,目不別視。
一時探春隔窗笑說道:
「菱姑娘,你閑閑罷。」
香菱怔怔答道:
「『閑』字是『十五刪』的,妳錯了韻了。」
眾人聽了,不覺大笑起來。
寶釵道:
「可真是詩“魔”了。都是顰兒引的她!」
黛玉笑道:
「聖人說:『誨人不倦。』她又來問我,我豈有不說之理。」

最後寫說香菱滿腦子都是寫詩,白天寫不出來,晚上作夢都得詩句,簡直通“”了:

只聽香菱從夢中笑道:「可是有了,難道這一首還不好?」
寶釵聽了,又是可嘆,又是可笑,連忙喚醒了她,問她:
「得了什麼?妳這誠心都通了“仙”了。
 學不成詩,還弄出病來呢。」

原來香菱苦志學詩,精血誠聚,日間做不出,忽於夢中得了八句。

此處脂硯齋也有批註:

庚辰雙行夾批:
一部大書起是夢,寶玉情是夢,賈瑞淫又是夢,秦之家計長策又是夢,今作詩也是夢,一併「風月鑒」 亦從夢中所有,故「紅樓夢」也。
餘今批評亦在夢中,特為夢中之人作此一大夢也。
脂硯齋。

※ 淺談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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