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也向興兒問到寶玉:
尤三姐笑問道:
「可是你們家那寶玉,除了上學,他作些什麼?」
興兒笑道:
「姨娘別問他,說起來姨娘也未必信。
他長了這麼大,獨他沒有上過正經學堂。…
老太太的寶貝,老爺先還管,如今也不敢管了。
成天家瘋瘋顛顛的,說的話人也不懂,幹的事人也不知。…
所有的好處,雖沒上過學,倒難為他認得幾個字。
每日也不習文,也不學武,又怕見人,只愛在丫頭群裡鬧。…」
興兒笑道:
「若論模樣兒行事為人,倒是一對好的。
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
將來準是林姑娘(林黛玉)定了的。
因林姑娘多病,二則都還小,故尚未及此。
再過三二年,老太太便一開言,那是再無不准的了。」
賈璉要出遠差,往平安州見節度,行前尤三姐向二姐、賈璉表示,心中非柳湘蓮不嫁。
尤二姐道:
「既如此,你只管放心前去,這裡一應不用你記掛。
三妹子他從不會朝更暮改的。她已說了改悔,必是改悔的。
他已擇定了人,你只要依他就是了。」
賈璉問是誰,尤二姐笑道:
「這人此刻不在這裡,不知多早才來,也難為她眼力。
自己說了,這人一年不來,他等一年;十年不來,等十年;若這人死了再不來了,他情願剃了頭當姑子去,吃長齋念佛,以了今生。」
賈璉問:「到底是誰,這樣動他的心?」
二姐笑道:
「說來話長。五年前我們老娘家裡做生日,媽和我們到那裡給老娘拜壽。
他家請了一起串客,裡頭有個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蓮,她看上了,如今要是他才嫁。
舊年我們聞得柳湘蓮惹了一個禍逃走了,不知可有來了不曾?」
柳湘蓮(與相憐同音)在書中第一次出場是第四十七回中,他還粉墨登場上台唱了兩齣戲;但他顯然過去就跟寶玉、秦鍾(秦可卿弟弟、寶玉同窗摯交,過世)等人相交至深,薛蟠(薛寶釵的哥哥)之前也見過他一面,但卻對他念念不忘;看書中對他的形容:
那柳湘蓮原是世家子弟,讀書不成,父母早喪,素性爽俠,不拘細事,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形容雙性戀的曖昧),吹笛彈箏,無所不為。
因他年紀又輕,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卻誤認作優伶一類。
紅樓夢書中對賈寶玉、秦鍾、柳湘蓮、蔣玉涵這些朋友之間的關係描述非常曖昧,每個都是白淨小生,似乎也都有雙性斷袖之癖。
薛蟠也是誤以為柳湘蓮是優伶一路人物,不斷騷擾想與之調情,柳湘蓮氣憤不過,把薛蟠約到城外痛打了一頓,這也是書中尤二姐說「舊年我們聞得柳湘蓮惹了一個禍逃走了」的緣由。
尤三姐也回說她願為柳湘蓮修心養性,吃齋唸佛,甚至將玉簪折斷以為誓:
尤三姐走來說道:
「姐夫,你只放心。我們不是那心口兩樣人,說什麼是什麼。
若有了姓柳的來,我便嫁他。
從今日起,我吃齋念佛,只伏侍母親,等他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
說著,將一根玉簪,擊作兩段,「一句不真,就如這簪子!」
賈璉去平安州見節度,路上遇到不打不相識,已結為生死兄弟的薛蟠和柳湘蓮。
薛蟠笑道:
「天下竟有這樣奇事。
我同伙計販了貨物,自春天起身,往回裡走,一路平安。
誰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伙強盜,已將東西劫去。
不想柳二弟從那邊來了,方把賊人趕散,奪回貨物,還救了我們的性命。
我謝他又不受,所以我們結拜了生死弟兄,如今一路進京。
從此後我們是親弟親兄一般。
到前面岔口上分路,他就分路往南二百里有他一個姑媽,他去望候望候。
我先進京去安置了我的事,然後給他尋一所宅子,尋一門好親事,大家過起來。」
賈璉一聽要幫柳湘蓮尋一門親事,立刻幫尤三姐說項:
湘蓮道:
「我本有願,定要一個絕色的女子。
如今既是貴昆仲高誼,顧不得許多了,任憑裁奪,我無不從命。」
賈璉笑道:
「如今口說無憑,等柳兄一見,便知我這內娣的品貌是古今有一無二的了。」
湘蓮聽了大喜,說:
「既如此說,等弟探過姑娘,不過月中就進京的,那時再定如何?」
賈璉笑道:
「你我一言為定,只是我信不過柳兄。
你乃是萍蹤浪跡,倘然淹滯不歸,豈不誤了人家。
須得留一定禮。」
柳湘蓮以祖傳鴛鴦劍給三姐作為定禮。
湘蓮道:
「…囊中尚有一把鴛鴦劍,乃吾家傳代之寶,弟也不敢擅用,只隨身收藏而已。
賈兄請拿去為定。
弟縱系水流花落之性,然亦斷不捨此劍者。」
柳湘蓮進京,對自己在路上還完全不清楚對方就下定,有些懊悔;到賈府看望寶玉,也打探一下尤三姐的底細。
當湘蓮得知紅樓二尤出自寧國府,寶玉又向湘蓮贊三姐為「尤物」,湘蓮懊悔嫌棄三姐不淨,便打算悔婚,向三姐索回寶劍。
湘蓮道:
「…我自己疑惑起來,後悔不該留下這劍作定。
所以後來想起你(寶玉)來,可以細細問個底裡才好。」
寶玉道:
「你原是個精細人,如何既許了定禮又疑惑起來?
你原說只要一個絕色的,如今既得了個絕色便罷了,何必再疑?」
湘蓮道:
「你既不知他(賈璉)娶,如何又知是絕色?」
寶玉道:
「她是珍大嫂子的繼母帶來的兩位小姨。
我在那裡和她們混了一個月,怎麼不知?
真真一對“尤物”,她又姓尤。」
湘蓮聽了,跌足道:
「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了。
你們東府(寧國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凈,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凈。
我不做這剩忘八。」
寶玉聽說,紅了臉。
(連寶玉一併罵了)
湘蓮自慚失言,連忙作揖說:
「我該死胡說。
你好歹告訴我,她品行如何?」
寶玉笑道:
「你既深知,又來問我作甚麼?連我也未必乾凈了。」
柳湘蓮逕往三姊處找賈璉,並藉故退訂要回寶劍,並要賈璉出外說明真相,三姐房內聽見對話心痛心碎,拔劍自刎。
一聽賈璉要同他出去,連忙摘下劍來,將一股雌鋒隱在肘內,出來便說:
「你們不必出去再議,還你的定禮。」
一面淚如雨下,左手將劍並鞘送與湘蓮,右手回肘只往項上一橫。
可憐「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芳靈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邊去了。
湘蓮未念及此,撫屍痛哭,後悔莫及。
湘蓮反不動身,泣道:
「我並不知是這等剛烈賢妻,可敬,可敬。」
湘蓮反扶屍大哭一場。
等買了棺木,眼見入殮,又俯棺大哭一場,方告辭而去。
柳湘蓮昏昏默默,自己覺得來到新房:
忽聽環珮叮噹,尤三姐從外而入,一手捧著鴛鴦劍,一手捧著一捲冊子,向柳湘蓮泣道:
「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報此痴情。
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虛幻境修註案中所有一干情鬼。
妾不忍一別,故來一會,從此再不能相見矣。」說著便走。
湘蓮不捨,忙欲上來拉住問時,那尤三姐便說:
「來自情天,去由情地。
前生誤被情惑,今既恥情而覺,與君兩無干涉。」
說畢,一陣香風,無蹤無影去了。
湘蓮警覺後,自己身處破廟,旁邊坐著跏腿道士在捕虱,湘蓮掣出雄劍,斷髮隨跏腿道士而去,不知所終。
蒙回後總評:
尤三姐失身時,濃妝艷抹凌辱群凶;
擇夫後,念佛吃齋敬奉老母;
能辨寶玉能識湘蓮,活是紅拂文君一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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