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操辦尤二姐的後事,可憐鳳姐不給錢、自己的私房錢也沒了,後來還是平兒偷偷拿給他兩百兩,賈母還不允許葬進家廟,但也可看出賈璉對尤二姐是真情實意的。
後一小段提及家中壯丁及丫環的婚配,也都是由主子做主,這與舊時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關連吧。
因賈府一連串的事件耽擱了詩社的活動,也使得寶玉心情鬱結,但怡紅院內的丫鬟逗他歡樂,看曹公寫丫環們撓癢癢歡樂場面的場景:
如今仲春天氣,雖得了工夫,爭奈寶玉因冷遁了柳湘蓮,劍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氣病了柳五兒,連連接接,閑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
弄得情色若痴,語言常亂,似染怔忡之疾。
慌的襲人等又不敢回賈母,只百般逗他玩笑。
那晴雯只穿蔥綠院綢小襖,紅小衣紅睡鞋,披著頭髮,騎在雄奴身上。
麝月是紅綾抹胸,披著一身舊衣,在那裡抓雄奴的肋肢。
雄奴卻仰在炕上,穿著撒花緊身兒,紅褲綠襪,兩腳亂蹬,笑的喘不過氣來。
寶玉忙上前笑說:
「兩個大的欺負一個小的,等我助力。」說著,也上床來膈肢晴雯。
晴雯觸癢,笑的忙丟下雄奴,和寶玉對抓。
雄奴趁勢又將晴雯按倒,向她肋下抓動。
襲人笑說:「仔細凍著了。」看他四人裹在一處倒好笑。
賈府姑娘們要寶玉去看好詩,也恢復詩社活動,改名「桃花社」:
寶玉聽了,忙梳洗了出來,果見黛玉,寶釵,湘雲,寶琴,探春都在那裡,手裡拿著一篇詩看。
見他來時,都笑說:
「這會子還不起來,咱們的詩社散了一年,也沒有人作興。
如今正是初春時節,萬物更新,正該鼓舞另立起來才好。」
湘雲笑道:
「一起詩社時是秋天,就不應發達。
如今卻好萬物逢春,皆主生盛。
況這首桃花詩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
※淺談紅樓夢 94、第七十回中林黛玉的《桃花行》詩歌
眾人改「海棠社」為「桃花社」,推黛玉為社主。
大家原定三月初二起社,但因逢探春生日因此啟社日期往後推遲;又再接獲賈政家書,公出數年將於六七月間返家,大家都很開心,唯獨寶玉如坐針氈開始緊張了,為他老爸出門前交代的作業還沒完成擔心,襲人督促他要把作業理一理:
襲人道:
「書是第一件,字是第二件。
到那時你縱有了書,你的字寫的在那裡呢?」
寶玉笑道:
「我時常也有寫的好些,難道都沒收著?」
襲人道:
「何曾沒收著。
你昨兒不在家,我就拿出來共算,數了一數,才有五六十篇。
這三四年的工夫,難道只有這幾張字不成。
依我說,從明日起,把別的心全收了起來,天天快臨幾張字補上。
雖不能按日都有,也要大概看得過去。」
寶玉開始每天一早就寫字趕作業,賈母多日未見他人影以為他又病了,當得知他在趕作業,十分歡喜,但又擔心他忙出病來,這引來紅樓姑娘們都來幫他趕作業;賈母幫著愛孫蒙騙兒子,也是有趣。
賈母聽了,便十分歡喜,吩咐他:
「以後只管寫字念書,不用出來也使得。
你去回你太太知道。」
寶玉聽說,便往王夫人房中來說明。
王夫人便說:
「臨陣磨槍,也不中用。
有這會子著急,天天寫寫念念,有多少完不了的。
這一趕,又趕出病來才罷。」
寶玉回說不妨事。
這裡賈母也說怕急出病來。
探春寶釵等都笑說:
「老太太不用急。書雖替他不得,字卻替得的。
我們每人每日臨一篇給他,搪塞過這一步就完了。
一則老爺到家不生氣,二則他也急不出病來。」
賈母聽說,喜之不盡。
於是探春、寶釵、湘雲、寶琴、黛玉每天都一起幫著他抄作業,黛玉此時又怕詩社分了寶玉讀書寫字的心,所以詩社開社時間一延再延。
而賈政因路上耽誤了歸期要延到年底,寶玉總算湊足了功課。
誰知紫鵑走來,送了一捲東西與寶玉,拆開看時,卻是一色老油竹紙上臨的鐘王蠅頭小楷,字跡且與自己十分相似。
喜的寶玉和紫鵑作了一個揖,又親自來道謝。
史湘雲寶琴二人亦皆臨了幾篇相送。
湊成雖不足功課,亦足搪塞了。
湘雲填柳絮詞,黛玉邀眾填柳絮詞。
時值暮春之際,史湘雲無聊,因見柳花飄舞,便偶成一小令,調寄《如夢令》,其詞曰:
豈是繡絨殘吐,捲起半簾香霧;
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
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
這豈止是柳花因花殘而脫落飛舞,隨風飄散的柳絮沾在半捲的窗簾上;
纖纖玉指隨手拈來,這讓春鳥都妒忌的春光(以信手拈來的飛絮代表春光,取意於辛棄疾的「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春且暫住,春且暫住,不要讓春光就此過去。
自己作了,心中得意,便用一條紙兒寫好,與寶釵看了,又來找黛玉。
黛玉看畢,笑道:「好,也新鮮有趣。我卻不能。」
湘雲笑道:
「咱們這幾社總沒有填詞。
你明日何不起社填詞,改個樣兒,豈不新鮮些。」
黛玉聽了,偶然興動,便說:
「這話說的極是。我如今便請他們去。」
說著,一面吩咐預備了幾色果點之類,一面就打發人分頭去請眾人。
這裡她二人便擬了柳絮之題,又限出幾個調來,寫了綰在壁上。
(這是紅樓夢書中最後一次的詩詞聚會了)
大家先抽詞牌,寶釵得了《臨江仙》,寶琴拈得《西江月》,探春拈得了《南柯子》,黛玉拈得了《唐多令》,寶玉拈得了《蝶戀花》;以一炷香時間為限,寶玉嫌自己寫的不好抹去了,探春只寫好前半首,寶玉卻幫她續了下半首:
《柳絮 南柯子》賈探春 賈寶玉
空掛纖纖縷,徒垂絡絡絲,
也難綰系也難羈,
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
細細柳條掛在空中,柳條的絲絲縷縷徒然垂落,
既無法綑綁也無法羈絆住飄落的柳絮,
任憑柳絮的四處飄散。
這段似乎也在述說著她自己最後遠嫁的訊息,賈府既無能力留住她,也只能任她遠嫁海外。
賈寶玉續提:
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
鶯愁蝶倦晚芳時,
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柳絮的飄落大家不要婉惜,花開花落都有大自然的規律。
春鶯愁、春蝶倦,在這晚春的時刻,
縱然是明年的春天還會再見,要再等一年了。
同樣,這詞的後半段也在寫著寶玉的歸處,去休惜、來自知,正說明寶玉最後出家的隨緣而化、蹤跡難尋。
《柳絮 唐多令》林黛玉:
粉墮百花州,香殘燕子樓。
一團團逐對成毬。
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
嘆今生誰舍誰收?
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柳絮的花粉墜落在自己生長的姑蘇山上,香氣殘留在關盼盼居住的燕子樓中。
(燕子樓泛言女子困於居處的孤獨悲愁,蘇軾有「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示意女子過世)
柳絮碰到時會黏在一起,就像一團團的逐對成為毛毬(毬與逑同音,逑係指配偶,說明柳絮都會黏在一起找配偶)。
柳絮一如人的薄命,纏綿悱惻一場空,隨風流散任人說。
(寄寓自己不幸身世的深切哀愁也感知自己愛情到頭的一場空)
原來草木也知愁,君不見韶光過去柳絮也白了頭。
(黛玉自稱草木之人,嘆時光的空逝)
可嘆今生,柳絮離落柳枝,最終飄向終落何處?
(對自己未來的徬徨)
柳絮被東風吹落,春天不管隨它去,但怎忍心看柳絮就此漂泊滅失。
(自喻無家可依,青春將逝而沒有人理會;借用「可憐日暮嫣香落,嫁與春風不用媒」詩意)
眾人看了,俱點頭感嘆,說:
「太作悲了,好是固然好的。」
《柳絮 西江月》薛寶琴
漢苑零星有限,隋堤點綴無窮:
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
幾處落紅庭院,誰家香雪簾櫳:
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離人恨重!
漢代皇家園林裡有柳衙,但種柳不多,遠不及隋煬帝開鑿通濟渠邊堤柳的風景無限;
(前兩句有風月繁華有限,往事遺恨無窮的雙關義)
整個春天(三春指正月孟春、二月仲春、三月季春,意指整個春季)的春色春景都交付給了春風,明月梅花雖美,最終都只是南柯一夢。
(取《龍城錄》中趙師雄從“梅花”樹下一覺醒來,見「月落參橫,但惆悵而已。」典故,故用「明月梅花」;另薛寶琴最後嫁給梅翰林之子,用“梅花”二字另有隱意。)
看多處人家庭院百花凋謝,春光已逝,是誰家門內女子還惦戀著清香的柳絮;
(取蘇軾「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意境)
江南江北都是一樣的晚春殘景,更使懷有離愁別恨的人倍感傷情!
(古人以折柳贈別;又柳絮的飄泊不歸,也易勾起離別者的愁緒。蘇軾《楊花詞》:「細看來不是楊花(柳絮),點點是離人淚。」)
眾人都笑說:
「到底是她的聲調壯。
『幾處』『誰家』兩句最妙。」
寶釵笑道:
「終不免過於喪敗。
(應該是薛寶琴預感到這個貴族大家庭行將衰敗,她個人前途也渺茫的憂傷情懷所有的反映)
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輕薄無根無絆的東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說好了,才不落套。
所以我謅了一首來,未必合你們的意思。」
眾人笑道:「不要太謙。我們且賞鑒,自然是好的。」
《柳絮 臨江仙》薛寶釵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捲得均勻。
蜂團蝶陣亂紛紛。
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
韶華休笑本無根,
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賈府的白玉華堂前,春風輕拂,漫天飛絮,翩翩起舞;春風輕柔著吹,柳絮輕盈的舞。
成群的蜂蝶,隨著風中的柳絮蜂飛蝶舞。
柳絮何曾隨水逝去?又怎會棄於泥土之中?
(它的漫天飛舞,永遠都在人們的心中、記憶中。杜甫有「癲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之句)
千絲萬縷的柳樹只是恁自隨風飄拂,無視柳絮的隨風時聚時分。
(也解讀為寶釵潔身自好、自我堅持,無視外在環境的改變,人事物的隨聚隨分)
春光莫笑,柳絮本來就是無根無靠也無依附的,
只要春風行行好,就可以讓我藉助風力直上青雲。
湘雲在看完第一句就先笑說:
「好一個『東風捲得均勻』!這一句就出人之上了。」
大家都認為整體以寶釵寫得最好,林黛玉寫的最纏綿悲戚,史湘雲寫得最情致嫵媚。
眾人拍案叫絕,都說:
「果然翻得好,氣力自然,是這首為尊。
纏綿悲戚,讓瀟湘妃子(林黛玉),情致嫵媚,卻是枕霞(史湘雲又稱枕霞舊友),小薛(薛寶琴)與蕉客(賈探春)今日落第,要受罰的。」
寶琴笑道:「我們自然受罰,但不知付白卷子(寶玉)的又怎麼罰?」
李紈道:「不要忙,這定要重重罰他。下次為例。」
薛寶釵這首柳絮詞正體現出她樂觀向上、潔身自好、堅持自我的人格特點,整首詞句句都圍繞“柳絮”之題,最後兩句「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有正反不同解讀,但我個人以為,以紅樓眾姑娘都非平平之輩,她們都一致稱讚,應當是正面解讀為是。
眾人還正在談柳絮詞,忽然飄來一個蝴蝶大風箏,落在院內的竹梢上,大家都不願撿拾怕有忌諱,因為有可能是他人放走的穢氣;於是大家都拿出風箏來放,黛玉欲放走晦氣。
黛玉笑道:
「這一放雖有趣,只是不忍。」
李紈道:
「放風箏圖的是這一樂,所以又說放晦氣,妳更該多放些,把妳這病根兒都帶了去就好了。」
紫鵑笑道:
「我們姑娘越發小氣了。那一年不放幾個子,今忽然又心疼了。
姑娘不放,等我放。」
說著便向雪雁手中接過一把西洋小銀剪子來,齊籰子根下寸絲不留,咯登一聲鉸斷,笑道:
「這一去把病根兒可都帶了去了。」
那風箏飄飄搖搖,只管往後退了去,一時只有雞蛋大小,展眼只剩了一點黑星,再展眼便不見了。
眾人皆仰面睃眼說:「有趣,有趣。」
寶玉道:
「可惜不知落在那裡去了。若落在有人煙處,被小孩子得了還好,若落在荒郊野外無人煙處,我替它寂寞。
想起來把我這個放去,教它兩個作伴兒罷。」
於是也用剪子剪斷,照先放去。
這還真的是“放”風箏,我還記得孩子小時我住台中,帶他們去石岡水庫放風箏,女兒的風還在幼稚園得弟弟弟弟幫忙拿一會兒,兒子一鬆手,風箏就飛了,女兒一路哭回(照這來看,搞不好當初還放走了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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