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鴛鴦夜晚在花園中不期撞見司棋與姑表兄弟幽會,司棋與她姑表兄弟從小一起玩耍,小兒戲言互訂終身;但在那個年代的未婚男女私下幽會是很嚴重的事情,鴛鴦和司棋都在七八歲時就被賣入賈家,一起生活作息、一起接受培訓,及長鴛鴦被留在賈母身邊,司棋則作為二小姐賈迎春的大丫環。
鴛鴦自忖:
因想這事非常,若說出來,姦盜相連,關係人命,還保不住帶累了旁人。
橫豎與自己無干,且藏在心內,不說與一人知道。
司棋在事情發生後極度害怕,每日茶不思、飯不想,也無法入眠,更聽到她表兄弟私自潛逃不知去向,氣出病來:
這日晚間,忽有個婆子來悄告訴她道:
「妳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沒歸家。
如今打發人四處找他呢。」
司棋聽了,氣個倒仰,因思道:
「縱是鬧了出來,也該死在一處。
他自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見是個沒情意的。」
因此又添了一層氣。
次日便覺心內不快,百般支持不住,一頭睡倒,懨懨的成了大病。
鴛鴦得知一個逃走、一個病倒,自然是跟自己撞破內情有關,反倒覺得過意不去,前往探視安慰司棋。
(鴛鴦)自己立身發誓,與司棋說:
「我告訴一個人,立刻現死現報!
妳只管放心養病,別白糟踏了小命兒。」
司棋一把拉住,哭道:
「我的姐姐,咱們從小兒耳鬢廝磨,妳不曾拿我當外人待,我也不敢待慢了妳。
如今我雖一著走錯,妳若果然不告訴一個人,妳就是我的親娘一樣。
從此後我活一日是妳給我一日,我的病好之後,把妳立個長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禮拜,保佑妳一生福壽雙全。
我若死了時,變驢變狗報答妳。
再俗語說:『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
再過三二年,咱們都是要離這裡的。
俗語又說:『浮萍尚有相逢日,人豈全無見面時。』
倘或日後咱們遇見了,那時我又怎麼報你的德行。」
一面說,一面哭。
這一席話反把鴛鴦說的心酸,也哭起來了。
(『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這似乎也寓意到賈府的即將分崩離析)
鴛鴦見賈璉不在家,又覺得鳳姐身體不似以往,也順道過去探視;
平兒說鳳姐女強人的個性,有病不願人知還硬撐著打點家中大小事:
平兒嘆道:
「我的姐姐,妳還不知道她的脾氣的。
別說請大夫來吃藥。
我看不過,白問了一聲身上覺怎麼樣,他就動了氣,反說我咒她病了。
饒這樣,天天還是察三訪四,自己再不肯看破些且養身子。」
鴛鴦再追問病情:
平兒見問,又往前湊了一湊,向耳邊說道:
「只從上月行了經之後,這一個月竟淅淅瀝瀝的沒有止住。
這可是大病不是?」
鴛鴦聽了,忙答道:「噯喲!依妳這話,這可不成了血山崩了。」
(「血山崩」是從前坊間傳說嚴重的婦女病)
…
「究竟我也不知什麼是崩不崩的,妳倒忘了不成,先我姐姐不是害這病死了。
我也不知是什麼病,因無心聽見媽和親家媽說,我還納悶,後來也是聽見媽細說原故,才明白了一二分。」
小說中又穿插上一小段官府中的媒婆(當時官府管得還真寬),說孫大人要媒婆幫家中下人相親,看中了賈府,希望賈府提供名冊供勾選配對,間接說明了這些丫環及壯丁都大了,可能都會要成家或離開了。
二人正說著,只見小丫頭進來向平兒道:
「方纔朱大娘又來了。
我們回了他奶奶(鳳姐)才歇午覺,他往太太(王夫人)上頭去了。」
平兒聽了點頭。
鴛鴦問:「那一個朱大娘?」
平兒道:
「就是官媒婆那朱嫂子。
因有什麼孫大人家來和咱們求親,所以她這兩日天天弄個帖子來賴死賴活。」
一語未了,小丫頭跑來說:「二爺(賈璉)進來了。」
男主人賈璉回來看到鴛鴦坐在炕上,立馬笑臉相迎,語氣委婉,這肯定有求於人:
至門前,忽見鴛鴦坐在炕上,便煞住腳,笑道:
「鴛鴦姐姐,今兒貴腳踏賤地。」
(賈璉是主人,鴛鴦是傭人,但鴛鴦代表的是後面的賈母)
鴛鴦只坐著,笑道:
「來請爺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覺的睡覺。」
賈璉笑道:
「姐姐一年到頭辛苦伏侍老太太,我還沒看妳去,那裡還敢勞動來看我們。…」
賈璉先以一個腊油凍的佛手骨董作開場,再以賈母生日開銷龐大,而房租地稅還來不及收取,家中財務周轉困難,打主意到賈母身上來,拜託鴛鴦將賈母暫用不到的金銀首飾偷拿一箱給他,好典當個千把銀兩周轉支應,孫子拜託祖母身邊人算計祖母財物。
說著向鴛鴦道:
「這兩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幾千兩銀子都使了。
幾處房租地稅通在九月才得,這會子竟接不上。
明兒又要送南安府裡的禮,又要預備娘娘的重陽節禮,還有幾家紅白大禮,至少還得三二千兩銀子用,一時難去支借。
俗語說,『求人不如求己』。
說不得,姐姐擔個不是,暫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家伙偷著搬運出一箱子來,暫押千數兩銀子支騰過去。
不上半年的光景,銀子來了,我就贖了交還,斷不能叫姐姐落不是。」
鴛鴦聽了,笑道:
「你倒會變法兒,虧你怎麼想來。」
賈璉笑道:
「不是我扯謊,若論除了姐姐,也還有人手裡管的起千數兩銀子的,只是他們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膽量。
我若和他們一說,反嚇住了他們。所以我『寧撞金鐘一下,不打破鼓三千』。」
(為達目的,說盡好話)
賈母找鴛鴦回去,鳳姐午睡早醒,聽到賈璉和鴛鴦的對話,賈璉要鳳姐也去向鴛鴦說項,平兒說要給鳳姐兩百兩為謝,賈璉認為鳳姐那麼有錢,還向他要兩百兩,不應該;鳳姐聽他這麼說生氣起來,說她的錢又不是賈璉賺的,又扯娘家婆家的不悅。
鳳姐聽了,翻身起來說:
「我有三千五萬,不是賺的你的(說她的錢並不是賈璉賺的)。
如今裡裡外外上上下下背著我嚼說我的不少,就差你來說了,可知沒家親引不出外鬼來(都是自己人先說才有外人會說)。
我們王家可那裡來的錢,都是你們賈家賺的。別叫我噁心了。
(王家正興盛,賈家走沒落)
你們看著你家什麼石崇(西晉大富豪)鄧通(漢朝皇帝允許他自己印錢幣)。
把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呢。
說出來的話也不怕臊!
(你們不要認為賈家多有錢,我們王家地下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了)
現有對證:把太太(王夫人)和我的嫁妝細看看,比一比你們的,那一樣是配不上你們的。」
(王夫人及王熙鳳都是王家人)
賈璉笑道:
「說句玩話就急了。
這有什麼這樣的,要使一二百兩銀子值什麼,多的沒有,這還有,先拿進來,妳使了再說,如何?」
(賈璉看老婆生氣了,態度立刻軟下來了,可憐的男人)
鳳姐道:
「我又不等著銜口墊背,忙了什麼。」
(入殮前嘴巴要含珍珠,背下要墊塊玉,意思說我又還沒死,你急甚麼)
賈璉道:
「何苦來,不犯著這樣肝火盛。」
鳳姐聽了,又自笑起來,
「不是我著急,你說的話戳人的心。
我因為我想著後日是尤二姐的周年,我們好了一場,雖不能別的,到底給她上個墳燒張紙,也是姊妹一場。
(尤二姐死時鳳姐連棺材都不願拿錢買)
她雖沒留下個男女,也要『前人撒土迷了後人的眼』才是。」
(尤二姐曾懷賈璉兒子流產,意指不要因先前做的糊塗事,給後來留麻煩)
一語倒把賈璉說沒了話,低頭打算了半晌,方道:
「難為妳想的周全,我竟忘了。既是後日才用,若明日得了這個,妳隨便使多少就是了。」
(賈璉對尤二姐是用情的,這手段就見鳳姐的厲害)
旺兒的老婆想鳳姐幫她兒子跟王夫人放出去的丫環彩霞提親,旺兒是鳳姐心腹,幫著鳳姐背著人在外面包攬訴訟、放高利貸,鳳姐就將陪嫁丫頭給了旺兒作媳婦;他們兒子十七歲了,想娶彩霞為妻,但彩霞父母不太樂意,鳳姐答應為他們成事,但要旺兒趕緊幫她收齊外放的高利貸。
「…旺兒家妳聽見,說了這事,妳也忙忙的給我完了事來。
說給妳男人,外頭所有的帳,一概趕今年年底下收了進來,少一個錢我也不依的。
我的名聲不好,再放一年,都要生吃了我呢。」
鳳姐也訴苦家用短缺,還要靠變賣、典當過日子,也開始看出了賈家的沒落:
前兒老太太生日,太太(王夫人)急了兩個月,想不出法兒來,還是我提了一句,後樓上現有些沒要緊的大銅錫家伙四五箱子,拿去弄了三百銀子,才把太太遮羞禮兒搪過去了。
我是妳們知道的,那一個金自鳴鐘賣了五百六十兩銀子。
沒有半個月,大事小事倒有十來件,白填在裡頭。
今兒外頭也短住了,不知是誰的主意,搜尋上老太太了。
(現在家用也短缺,有人動腦筋到賈母身上了)
鳳姐又講到她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昨晚上忽然作了一個夢,說來也可笑,夢見一個人,雖然面善,卻又不知名姓,找我。
問他作什麼,他說娘娘打發他來要一百匹錦。
我問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說的又不是咱們家的娘娘。
我就不肯給他,他就上來奪。
正奪著,就醒了。
(這應該就是賈府要被抄家的暗示)
這時有夏太府小內監來說話,講白了就是來要錢:
賈璉聽了,忙皺眉道:
「又是什麼話,一年他們也搬夠了。」
(一年來搬錢好幾次)
鳳姐道:
「你藏起來,等我見他,若是小事罷了,若是大事,我自有話回他。」
賈璉便躲入內套間去。
(可見鳳姐的擔當及氣魄,她也更了解官場文化,怕賈璉應付不當會影響賈家及王家的仕途)
那小太監便說:
「夏爺爺因今兒偶見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兩銀子,打發我來問舅奶奶家裡,有現成的銀子暫借一二百,過一兩日就送過來。」
鳳姐兒聽了,笑道:
「什麼是送過來,有的是銀子,只管先兌了去。
改日等我們短了,再借去也是一樣。」
小太監道:
「夏爺爺還說了,上兩回還有一千二百兩銀子沒送來,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齊都送過來。」
鳳姐笑道:
「你夏爺爺好小氣,這也值得提在心上。
我說一句話,不怕他多心,若都這樣記清了還我們,不知還了多少了。
只怕沒有,若有,只管拿去。」
(對方還記得是一千四百兩銀子,鳳姐也知道對方不會還,還了還更麻煩,但對方會給相對或更多的利益)
鳳姐是何等人物,當著小太監的面,叫來旺兒媳婦,要她想法支兩百兩來,旺兒媳婦也有默契的說支不到,要太監知道鳳姐是用典當的錢來給你,不但夠意思,以後也不好再來要了:
鳳姐(對旺兒老婆)道:
「妳們只會裡頭來要錢,叫妳們外頭算去就不能了。」
說著叫平兒,「把我那兩個金項圈拿出去,暫且押四百兩銀子。」
平兒答應了,去半日,果然拿了一個錦盒子來,裡面兩個錦袱包著。
打開時,一個金累絲攢珠的,那珍珠都有蓮子大小,一個點翠嵌寶石的。
兩個都與宮中之物不離上下。
【庚辰雙行夾批:是太監眼中看、心中評。】
一時拿去,果然拿了四百兩銀子來。
鳳姐命與小太監打疊起一半,那一半命人與了旺兒媳婦,命他拿去辦八月中秋的節。
那小太監便告辭了,鳳姐命人替他拿著銀子,送出大門去了。
家僕林之孝聽說賈雨村(“假語存”全書提綱人物,初在姑蘇城葫蘆廟賣字維生,後得甄士隱“真事隱”相助考取進士,任知府,再因循私遭革職,成為黛玉啟蒙家塾,後得賈政相助復職,任金陵應天府知府)似乎又被罷官,賈璉說要疏遠他免被牽累。
林之孝也看出賈府的入不敷出,再提及:
又說起家道艱難,便趁勢又說:
「人口太重了。
不如揀個空日回明老太太老爺,把這些出過力的老家人用不著的,開恩放幾家出去。
一則他們各有營運,二則家裡一年也省些口糧月錢。
再者裡頭的姑娘也太多。
俗語說:『一時比不得一時。』如今說不得先時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該使八個的使六個,該使四個的便使兩個。
若各房算起來,一年也可以省得許多月米月錢。
況且裡頭的女孩子們一半都太大了,也該配人的配人。
成了房,豈不又孳生出人來。」
他還跟賈璉說,旺兒的兒子在外喝酒賭錢,無所不為;但鳳姐已徵得彩霞母親婚事允諾,賈璉也不便多說了。
且說彩霞因前日出去,等父母擇人(被王夫人放回家中,不再管她的事情),心中雖是與賈環有舊,尚未作准。
今日又見旺兒每每來求親,早聞得旺兒之子酗酒賭博,而且容顏醜陋,一技不知,自此心中越發懊惱。
生恐旺兒仗鳳姐之勢,一時作成,終身為患,不免心中急躁。
遂至晚間悄命他妹子小霞進二門來找趙姨娘(賈政妾),問了端的。
趙姨娘(賈環生母)素日深與彩霞契合,巴不得與了賈環,方有個膀臂,不承望王夫人又放了出去。
每唆賈環去討,一則賈環羞口難開,二則賈環也不大甚在意,不過是個丫頭,她去了,將來自然還有,遂遷延住不說,意思便丟開。
趙姨娘去求賈政作主:
賈政因說道:
「且忙什麼,等他們再念一二年書再放人不遲。
我已經看中了兩個丫頭,一個與寶玉,一個給環兒。
只是年紀還小,又怕他們誤了書,所以再等一二年。」
趙姨娘道:
「寶玉已有了二年了(襲人),老爺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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