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趙姨娘原為賈環及彩霞婚事求賈政,卻提到寶玉;趙姨娘丫環小鵲連夜趕往怡紅願給寶玉報信:
卻說怡紅院中寶玉正才睡下,丫鬟們正欲各散安歇,忽聽有人擊院門。
老婆子開了門,見是趙姨娘房內的丫鬟名喚小鵲的。問她什麼事,小鵲不答,直往房內來找寶玉。
只見寶玉才睡下,晴雯等猶在床邊坐著,大家玩笑,見她來了,都問:
「什麼事,這時候又跑了來作什麼?」
小鵲笑向寶玉道:
「我來告訴你一個信兒。
方纔我們奶奶這般如此在老爺前說了。
你仔細明兒老爺問你話。」
寶玉一聽父親要問話,立刻緊張了起來,為應付賈政第二天的考問,只得臨時抱佛腳,打算通宵複習功課;
寶玉不睡,他丫環們要伺候他同樣不能睡,怡紅院中的一房丫環,夜晚穿著輕便圍在他四周陪讀,這還有心讀得下去嗎!
這裡寶玉聽了,便如孫大聖聽見了緊箍咒一般,登時四肢五內一齊皆不自在起來。
想來想去,別無他法,且理熟了書預備明兒盤考。
自己讀書不致緊要,卻帶累著一房丫鬟們皆不能睡。
襲人麝月晴雯等幾個大的是不用說,在旁剪燭斟茶,那些小的,都睏眼朦朧,前仰後合起來。
讀了沒有幾句,麝月又斟了一杯茶來潤舌,寶玉接茶吃了。
因見麝月只穿著短襖,解了裙子,寶玉道:
「夜靜了,冷,到底穿一件大衣裳才是。」
麝月笑指著書道:
「你暫且把我們忘了,把心且略對著它些罷。」
小丫頭喊說有人從牆上跳下,晴雯心生一計,要寶玉裝作被嚇病了,鬧了一夜。
晴雯因見寶玉讀書苦惱,勞費一夜神思,明日也未必妥當,心下正要替寶玉想出一個主意來脫此難,正好忽然逢此一驚,即便生計,向寶玉道:
「趁這個機會快裝病,只說唬著了。」
此話正中寶玉心懷,因而遂傳起上夜人等來,打著燈籠,各處搜尋,並無蹤跡,都說:
「小姑娘們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風搖的樹枝兒,錯認作人了。」
晴雯便道:
「別放臭屁!你們查的不嚴,怕得不是,還拿這話來支吾。
才剛並不是一個人見的,寶玉和我們出去有事,大家親見的。
如今寶玉唬的顏色都變了,滿身發熱,我如今還要上房裡取安魂丸藥去。
太太問起來,是要回明白的,難道依你說就罷了不成。」
眾人聽了,嚇的不敢則聲,只得又各處去找。
雯和玻璃二人果出去要藥,故意鬧的眾人皆知寶玉嚇著了。
王夫人聽了,忙命人來看視給藥…
這事還驚動了賈母,賈母究責,探春告訴賈母近來府內下人鬆懈,甚至還有聚眾賭博情事,賈母興師問罪。
賈母忙道:
「妳姑娘家,如何知道這裡頭的利害。
妳自為耍錢常事,不過怕起爭端。
殊不知夜間既耍錢,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門戶任意開鎖。
或買東西,尋張覓李,其中夜靜人稀,趨便藏賊引姦引盜,何等事作不出來。
…這事豈可輕恕。」
賈母動怒無人再敢徇私隱瞞,查出參與賭博的有二十多人,大賭頭有三人,其中一人是二小姐賈迎春的奶媽,賈母依情節輕重分處不同責罰,紅樓姑娘們想替迎春奶媽求情,未果。
大家都知道賈母生氣,所以在賈母休息的時候大家也不敢先回家,而在園中聽候吩咐。
邢夫人在園內散心,看見賈母房內丫頭傻大姐笑嘻嘻拿著一個春宮繡香囊,不知是何物,正要拿去給賈母看。
今日正在園內掏促織(蟋蟀),忽在山石背後得了一個五彩繡香囊,其華麗精緻,固是可愛,但上面繡的並非花鳥等物,一面卻是兩個人赤條條的盤踞相抱,一面是幾個字。
這痴丫頭原不認得是春意,便心下盤算:
「敢是兩個妖精打架?不然必是兩口子相打。」
左右猜解不來,正要拿去與賈母看,
邢夫人要過繡香囊,一看大驚,塞入袖內。
邢夫人接來一看,嚇得連忙死緊攥住,忙問:
「妳是那裡得的?」
傻大姐道:「我掏促織兒在山石上揀的。」
邢夫人道:
「快休告訴一人。這不是好東西,連妳也要打死。皆因妳素日是傻子,以後再別提起了。」
這傻大姐聽了,反嚇的黃了臉,說:「再不敢了。」磕了個頭,呆呆而去。
邢夫人來到女兒賈迎春處,責怪迎春的懦弱,未能及時制止她奶媽賭錢,致遭賈母責罰,讓她沒面子;而且迎春跟賈璉同父親卻不及她哥哥賈璉,迎春跟探春家中狀況類似,但也不及探春;邢夫人一段話說她自己無兒無女,有揭露賈迎春的身世。
(邢夫人)因冷笑道:
「總是妳那好哥哥好嫂子(賈璉及鳳姐),一對兒赫赫揚揚,璉二爺鳳奶奶,兩口子遮天蓋日,百事周到,竟通共這一個妹子(賈迎春),全不在意。
但凡是我身上吊下來的(雖非她所生,但都是她的子女),又有一話說──只好憑他們罷了。
況且妳又不是我養的,妳雖然不是同他(賈璉)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賈赦),也該彼此瞻顧些,也免別人笑話。
我想天下的事也難較定,你是大老爺(賈赦)跟前人養的,這裡探丫頭(賈探春)也是二老爺(賈政)跟前人養的,出身一樣。
如今妳娘死了,從前看來妳兩個(迎春及探春)的娘,只有妳娘比如今趙姨娘(探春生母)強十倍的,妳該比探丫頭強才是。
怎麼反不及他一半!誰知竟不然,這可不是異事。
倒是我一生無兒無女的,一生乾凈,也不能惹人笑話議論為高。」
丫鬟繡桔發現第二天八月十五賈迎春要戴的攢珠累絲金鳳不見了,斷定是奶媽拿去賭博了,要去跟鳳姐告狀,迎春還連忙勸阻不可惹事生非。
繡桔道:
「何曾是忘記!
她是試準了姑娘的性格,所以才這樣。
如今我有個主意:
我竟走到二奶奶(鳳姐)房裡將此事回了她,或她著人去要,或她省事拿幾弔錢來替她賠補。如何?」
迎春忙道:
「罷,罷,罷,省些事罷。
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事。」
繡桔道:
「姑娘怎麼這樣軟弱。都要省起事來,將來連姑娘還騙了去呢,我竟去的是。」
說著便走。
迎春便不言語,只好由她。
(可見迎春懦弱怕事沒有主見的性格, 奶娘偷了她東西,她不吭聲,丫環繡桔看不下去違逆了她,她也照樣由她去)
繡桔還沒出門,迎春奶娘的兒媳婦(王住兒媳婦)進來了,她原為自己的婆婆獲罪求迎春去給賈母說情的,聽到累絲金鳳的事也不得不承認是自己婆婆拿去典當了,還為這事跟繡桔、司棋爭執了起來,迎春眼看鎮不住,乾脆不管,自顧自的看書去。
「罷,罷,罷。妳不能拿了金鳳來,不必牽三扯四亂嚷。
(王住兒老婆扯說因為當初邢岫煙借住,他們貼了費用)
我也不要那鳳了。
便是太太們問時,我只說丟了,也妨礙不著妳什麼的,出去歇息歇息倒好。」
一面叫繡桔倒茶來。
繡桔又氣又急,因說道:
「姑娘雖不怕,我們是作什麼的,把姑娘的東西丟了。
她倒賴說姑娘使了她們的錢,這如今竟要準折起來。
倘或太太問姑娘為什麼使了這些錢,敢是我們就中取勢了?這還了得!」
一行說,一行就哭了。
司棋聽不過,只得勉強過來,幫著繡桔問著那媳婦。
(司棋還為幽會一事生病中)
迎春勸止不住,自拿了一《太上感應篇》來看。
這時寶釵,黛玉,寶琴,探春等前來安慰迎春,見到這一幕,探春立刻跳了出來:
三人正沒開交,可巧寶釵、黛玉、寶琴、探春等因恐迎春今日不自在,都約來安慰她。
走至院中,聽得兩三個人較口。
探春從紗窗內一看,只見迎春倚在床上看書,若有不聞之狀。
探春也笑了。
(笑她姐姐的懦弱)
迎春還怪探春多管閒事,探春同時遣人叫來平兒:
迎春笑道:
「這話又可笑。妳們又無沾礙,何得帶累於她。」
探春笑道:
「這倒不然。
我和姐姐一樣,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般,她說姐姐就是說我。
我那邊的人有怨我的,姐姐聽見也即同怨姐姐是一理。
咱們是主子,自然不理論那些錢財小事,只知想起什麼要什麼,也是有的事。
但不知金累絲鳳因何又夾在裡頭?」
探春見平兒來了,遂問:
「妳奶奶(鳳姐)可好些了?
真是病糊塗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們受這樣的委曲。」
平兒忙道:
「姑娘怎麼委曲?誰敢給姑娘氣受,姑娘快吩咐我。」
探春接著道:
「我且告訴妳,若是別人得罪了我,倒還罷了。
如今那住兒媳婦和她婆婆仗著是媽媽,又瞅著二姐姐好性兒,如此這般私自拿了首飾去賭錢,而且還捏造假帳妙算,威逼著還要去討情,和這兩個丫頭在卧房裡大嚷大叫,二姐姐竟不能轄治,所以我看不過,才請你來問一聲:
還是她原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理?
還是誰主使她如此,先把二姐姐制伏,然後就要治我和四姑娘了?」
平兒忙陪笑道:
「姑娘怎麼今日說這話出來?我們奶奶如何當得起!」
探春冷笑道:
「俗語說的,『物傷其類』,『齒竭唇亡』,我自然有些驚心。」
平兒道:
「若論此事,還不是大事,極好處置。但她現是姑娘的奶嫂,據姑娘怎麼樣為是?」
當下迎春只和寶釵閱《感應篇》故事,究竟連探春之語亦不曾聞得,
(《太上感應篇》開篇就說:「太上曰: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太上感應篇》的總綱就是迎春的思維定式,她相信與人為善則必有善報,與人為惡則必得惡報。)
忽見平兒如此說,乃笑道:
「問我,我也沒什麼法子。
她們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討情,我也不去苛責就是了。
至於私自拿去的東西,送來我收下,不送來我也不要了。
太太們要問,我可以隱瞞遮飾過去,是她的造化,若瞞不住,我也沒法,沒有個為她們反欺枉太太們的理,少不得直說。
你們若說我好性兒,沒個決斷,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們生氣,任憑你們處治,我總不知道。」
眾人聽了,都好笑起來。
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
(究根到底,迎春相信因果報應,所以黛玉如此笑她)。
蒙回末總批:
探春處處出頭,人謂其能,吾謂其苦;
迎春處處藏舌,謂其怯,吾謂其超。
探春運符咒,因及役鬼驅神;
迎春說因果,更可降狼伏虎。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