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內傳賈政問話,並就賈府罪名判定宣旨:
不多時,傳出旨來,北靜王便述道:
「主上因御史參奏賈赦交通外官,恃強凌弱,
--據該御史指出平安州互相往來,賈赦包攬詞訟--
嚴鞫(嚴加審訊)賈赦,據供平安州原係姻親來往,並未干涉官事,該御史亦不能指實。
賈府有北靜王及西平王兩位王爺的護持,只說賈赦與平安州只是姻親間的往來,跟指控無關;
但究係是何種姻親往來?
書中並未敘明,但應不外乎:
一、賈赦兩度令兒子賈璉去平安州幫他辦一件重要機密大事,回來後賈赦十分歡喜,說他兒子中用,還賞賈璉一百銀兩並把身邊十七歲丫環秋桐賞給賈璉當小妾;這在「賈迎春誤嫁中山狼」乙節中,中山狼孫紹祖說他付賈赦五千銀兩(托賈家代為活動買官平安州未果)未還,因此強娶賈赦女兒賈迎春,與賈府成了姻親關係。
二、王夫人哥哥王子騰是九省統制地方諸侯,與賈家也是姻親關係;
鳳姐藉王子騰權勢,先有「鐵檻寺訴訟案」收受長安縣張財主 3000 銀兩,最後導致金哥與守備公子雙雙自盡;後再有「張華退婚案」,在得知老公賈璉偷娶尤二姐後,先去大鬧始作俑者寧國府的賈蓉母子訛詐銀兩,再指使尤二姐未婚夫張華狀告自己老公賈璉婚內另娶,後又威脅張華撤訴,還讓自己忠心小廝要取張華性命。
惟有倚勢強索石呆子古扇一款是實的,然係玩物,究非強索良民之物可比。
(賈赦喜歡古扇,看上了石獃子家裡的二十把精緻古扇子,但是石獃子說甚麼都不肯賣,結果被賈雨村以拖欠官銀的罪名將扇子抄走並送給賈赦)
雖石呆子自盡,亦系瘋傻所致,與逼勒致死者有間。
今從寬將賈赦發往臺站效力贖罪。
(清代在邊疆設立防禦軍事機構稱為「台站」)
所參賈珍強佔良民妻女為妾不從逼死一款,提取都察院原案:
看得尤二姐實系張華指腹為婚未娶之妻,因伊貧苦自願退婚,尤二姐之母願結賈珍之弟為妾,並非強佔。
再尤三姐自刎掩埋,並未報官一款:
查尤三姐原系賈珍妻妹,本意為伊擇配,因被逼索定禮,眾人揚言穢亂,以致羞忿自盡,並非賈珍逼勒致死。
但身繫世襲職員,罔知法紀,私埋人命,本應重治,念伊究屬功臣後裔,不忍加罪,亦從寬革去世職,派往海疆效力贖罪。
賈蓉年幼無干,省釋。
賈政實係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屬勤慎,免治伊治家不正之罪。」
(賈赦與賈珍都被革去了世職官銜,發配邊疆)
賈政返家先向賈母匯報獲皇上聖恩寬免的事,賈母稍寬心,賈赦老婆邢夫人最傷心。
邢夫人想著「家產一空,丈夫年老遠出,膝下雖有璉兒,又是素來順他二叔的(賈政),如今是都靠著二叔,他兩口子(賈璉、鳳姐)更是順著那邊去了。
獨我一人孤苦伶仃,怎麼好﹖」
賈母隨即問家中財務狀況,賈政據實稟報:
若老太太不問,兒子也不敢說。
如今老太太既問到這裏,現在璉兒也在這裏,昨日兒子已查了:
舊庫的銀子早已虛空,不但用盡,外頭還有虧空。
現今大哥這件事,若不花銀托人,雖說主上寬恩,只怕他們爺兒兩個也不大好,就是這項銀子尚無打算。
東省的地畝,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兒了,一時也算不轉來,只好盡所有的--蒙聖恩沒有動的衣服、首飾--折變了,給大哥、珍兒作盤費罷了。
過日的事只可再打算。
賈母聽罷立刻將她從陪嫁時帶過來的東西,以及儲藏了幾十年的個人財物,一一分配給大家,八十歲的賈母依舊頭腦清晰,做事明快。
卻說賈母叫邢、王二夫人同了鴛鴦等開箱倒籠,將做媳婦到如今積攢的東西都拿出來,又叫賈赦、賈政、賈珍等(賈政的打點,讓賈赦及賈珍在流放前得先返家數日),一一的分派說:
「這裏現有的銀子,交賈赦三千兩,你拿二千兩去做你的盤費使用,留一千給大太太另用。
(兩千銀兩給長子賈赦,作為流放期間打點及使用,另一千銀兩給大媳婦邢夫人家用)
這三千給珍兒,你只許拿一千去,留下二千交你媳婦過日子。
(一千銀兩給她姪孫賈珍做流放期間打點及使用,另兩千銀兩給他老婆尤氏過日子)
仍舊各自度日,房子是在一處,飯食各自吃罷。
四丫頭將來的親事,還是我的事。
(尚未成婚的姪孫女賈惜春將來的婚事,賈母承擔)
只可憐鳳丫頭操心了一輩子,如今弄得精光,也給她三千兩,叫她自己收著,不許叫璉兒用。
(賈母對所愛的孫媳婦鳳姐沒有太多責難,還分給他三千銀兩)
如今她還病得神昏氣喪,叫平兒來拿去。
這是你祖父留下來的衣服,還有我少年穿的衣服首飾,如今我用不著。
男的呢,叫大老爺、珍兒、璉兒、蓉兒拿去分了;
女的呢,叫大太太、珍兒媳婦、鳳丫頭拿了分去。
這五百兩銀子交給璉兒,明年將林丫頭的棺材送回南去。」
(賈母依舊惦念著要將她外孫女林黛玉的棺柩送回家鄉安葬)
分派定了,又叫賈政道:
「你說現在還該著人的使用,這是少不得的,你叫拿這金子變賣償還。
這是他們鬧掉了我的,你也是我的兒子,我並不偏向。
(欠人的財物讓賈政變賣賈母金子作償還,賈母清楚,這些債務不是賈政積欠的)
寶玉已經成了家,我剩下這些金銀等物,大約還值幾千兩銀子,這是都給寶玉的了。
(賈寶玉從小就是賈母的心頭肉,當然會有保留給他的)
珠兒媳婦向來孝順我,蘭兒也好,我也分給他們些。
(孫媳李紈及曾孫賈蘭是賈府最安分並孝敬賈母的一家)
這便是我的事情完了。」
乍看賈母沒有將自己的財產分給賈政及王夫人,但她分別安頓了賈政及王夫人的媳婦李紈一家及兒子賈寶玉一家,她也還清了賈家的債務;相對的,以後賈家的資產財物都是賈政掌管了,再者賈政是唯一有官職官俸在身的。
不僅如此,賈母還特別交代,不用再撐面子養一大家子,將多餘的下人遣散安置、外地的田地出售轉讓,甚至將開支龐大的大觀園都要賈政上繳朝廷;另外江南甄家在被抄家時有些銀兩藏在王夫人處,也要讓人送回去,還真是不貪、守信!
其實賈母對這幾年賈家的情況也並不是不清楚,只是想自己能養性修身不多做過問,發生了事情,她怕孩子擔心,說自己也是可以放下身段可以吃苦的人,也勉勵大家正好利用這個事件做些警惕。
賈母道:
「但願這樣才好,我死了也好見祖宗。
你們別打量我是享得富貴受不得貧窮的人哪,不過這幾年看看你們轟轟烈烈,我落得都不管,說說笑笑,養身子罷了。
那知道家運一敗直到這樣!
若說外頭好看,裏頭空虛,是我早知道的了。
只是『居移氣,養移體』,一時下不得臺來。
(只是讓自己的居所舒服自在,讓自己的飲食合乎習慣適意這些養生方式,一時不想多做改變)
如今借此正好收斂,守住這個門頭,不然,叫人笑話你。
你還不知,只打量我知道窮了,便著急的要死。
我心裏是想著祖宗莫大的功勛,無一日不指望你們比祖宗還強,能夠守住也就罷了。
誰知他們爺兒兩個做些什麼勾當!」
賈母得知鳳姐病的昏厥過去,便差人拿了分給鳳姐的三千銀兩,偕王夫人及寶玉寶釵一同過去探望:
鳳姐正在氣厥。
平兒哭得眼紅,聽見賈母帶著王夫人,寶玉、寶釵過來,疾忙出來迎接。
賈母便問:「這會子怎麼樣了﹖」
平兒恐驚了賈母,便說:
「這會子好些。老太太既來了,請進去瞧瞧。」
她先跑進去,輕輕的揭開帳子。
鳳姐開眼瞧著,只見賈母進來,滿心慚愧。
先前原打算賈母等惱她,不疼的了,是死活由她的,不料賈母親自來瞧,心裏一寬,覺那擁塞的氣略鬆動些,便要扎掙坐起。
賈母叫平兒按著,「不要動,你好些麼﹖」
鳳姐含淚道:
「我從小兒過來,老太太、太太怎麼樣疼我。
那知我福氣薄,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不但不能夠在老太太跟前盡點孝心,公婆前討個好,還是這樣把我當人,叫我幫著料理家務,被我鬧的七顛八倒,我還有什麼臉兒見老太太,太太呢!
今日老太太、太太親自過來,我更當不起了,恐怕該活三天的又折上了兩天去了。」說著悲咽。
賈母道:
「那些事原是外頭鬧起來的,與妳什麼相干﹖
就是妳的東西被人拿去,這也算不了什麼呀!
我帶了好些東西給妳,任妳自便。」
說著,叫人拿上來給她瞧瞧。
鳳姐本是貪得無厭的人,如今被抄盡淨,本是愁苦,又恐人埋怨,正是幾不欲生的時候。
今兒賈母仍舊疼她,王夫人也沒嗔怪,過來安慰她,又想賈璉無事,心下安放好些,便在枕上與賈母磕頭,說道:
「請老太太放心。
若是我的病托著老太太的福好了些,我情願自己當個粗使丫頭,盡心竭力的服侍老太太、太太罷。」
賈母聽她說得傷心,不免掉下淚來。
賈政於城外長亭舉酒送別大哥賈赦等人;
回到家來,得知皇上聖恩,將賈赦被革去的榮國公世襲職位轉由賈政承襲,許多原先對賈府避之惟恐不及的親友,又都趕來恭賀;世間人情溫暖,可見一般。
賈政回家,門上回了,雖則喜歡,究竟是哥哥犯事所致,反覺感極涕零,趕著進內告訴賈母。
王夫人正恐賈母傷心,過來安慰,聽得世職復還,自是歡喜。
又見賈政進來,賈母拉了說些勤黽報恩的話。
獨有邢夫人、尤氏心下悲苦,只不好露出來。
第二天,賈政聽母命,準備了將大觀園上繳的奏摺進宮謝恩。
賈政純厚性成,因他襲哥哥的職,心內反生煩惱,只知感激天恩。
於第二日進內謝恩,到底將償還府第園子備摺奏請入官。
內廷降旨不必,賈政才得放心回家,以後循分供職。
原本經江南甄家舉薦過來的家丁包勇,對賈政忠心耿耿,在外聽說受賈家一路照顧提拔的賈雨村在御史要參辦賈府時,為自清反對賈家落井下石。
包勇心下暗想:
「天下有這樣負恩的人,但不知是我老爺的什麼人﹖
我若見了他,便打他一個死,鬧出事來,我承當去。」
包勇醉酒,適逢賈雨村轎子經過:
趁了酒興,便大聲的道:
「沒良心的男女!
怎麼忘了我們賈家的恩了。」
雨村在轎內,聽得一個「賈」字,便留神觀看,見是一個醉漢,便不理會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