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讓府內守夜的眾女人都綑綁送營審問,大家跪地哀求。
林之孝同賈芸道:
「妳們求也無益。
老爺派我們看家,沒事是造化;
如今有了事,上下都耽不是,誰救得妳?
若說是周瑞的乾兒子,連太太起(周瑞老婆是賈母陪嫁丫環),裡裡外外的都不乾淨(都有嫌疑)。」
鳳姐喘吁吁的說道:
「這都是命裡所招,和她們說什麼?
帶了她們去就是了。
那丟的東西,你告訴營裡去說:
實在是老太太的東西,問老爺們才知道。
等我們報了去,請了老爺們回來,自然開了失單送來。
文官衙門裡我們也是這樣報。」
賈芸林之孝答應出去。
四姑娘賈惜春相當自責,埋怨她嫂嫂尤氏留她下來守屋子,裡面女眷只有她跟鳳姐留下,而鳳姐又生病,她的責任跟壓力就特別大;再加此時包勇又在外面吼說,是因為妙玉那尼姑半夜還要進人家園子,讓門開開關關的,搞不好是她引了賊人進來也說不定;惜春聽了心中更是不安,是她留妙玉在園子裡陪她住一夜的;鳳姐並不知道這一段,不明就裡問了惜春,也覺得這事如果讓賈政知道了也不好。
惜春愈想愈怕,站起來要走。
鳳姐雖說坐不住,又怕惜春害怕,弄出事來,只得叫她先別走:
「且看著人把偷剩下的東西收起來,再派了人看著,咱們好走。」
平兒道:
「咱們不敢收,等衙門裡來了,踏看了才好收呢。
咱們只好看著。
但只不知老爺那裡有人去了沒有?」
鳳姐道:「你叫老婆子問去。」
一回進來說:
「林之孝是走不開,家下人要伺候查驗的,再有的是說不清楚的,已經芸二爺去了。」
鳳姐點頭,同惜春坐著發愁。
那伙賊人偷搶了賈母好些金銀財寶,大家藏躲到窩居處,但清楚以賈家的勢力,官方會查得緊,要盡快出城逃走。
大家且躲入窩家。
到第二天打聽動靜,知是何三被他們打死,已經報了文武衙門,這裡是躲不住的;
便商量趁早歸入海洋大盜一處去,若遲了,通緝文書一行,關津上就過不去了。
但前一晚他們在惜春處看到了妙玉,驚為天人,於是又計議先將妙玉一併擄走逃離。
賈芸趕到鐵檻寺,先向賈母陵寢磕頭後,稟報賈政家裡遭盜賊,只是未說周瑞家的乾兒子何三被打死一節;
賈政擔心官府報失單是怎樣開的。
賈政過了一會子,問:「失單怎樣開的?」
賈芸回道:「家裡的人都不知道,還沒有開單。」
賈政道:
「還好。
咱們動過家的,若開出好的來,反耽罪名。
(被抄家過,若提報被偷搶許多財物,怕又惹出事來)
--快叫璉兒。」
賈璉當著賈政把賈芸大罵一頓,說他無用。
賈政道:「你罵他也無益了。」
賈璉然後跪下,說:「這便怎麼樣?」
賈政道:
「也沒法兒,只有報官緝賊。
但只是一件,老太太遺下的東西,咱們都沒動。
你說要銀子,我想老太太死得幾天,誰忍得動她那一項銀子?
原打量完了事,算了賬,還人家,再有的,在這裡和南邊置墳產的,所有東西也沒見數兒。
如今說文武衙門要失單,若將幾件好的東西開上,恐有礙;
若說金銀若干,衣飾若干,又沒有實在數目,謊開使不得。」
賈政又吩咐賈璉讓他與賈芸一同回去處理,還帶上了賈母的丫頭琥珀,趕回賈府。
便問林之孝道:「衙門裡瞧了沒有?」
林之孝自知有罪,便跪下回道:
「文武衙門都瞧了,來蹤去跡也看了,屍也驗了。」
賈璉吃驚道:「又驗什麼屍?」
林之孝又將包勇打死的夥賊似周瑞的乾兒子的話回了賈璉。
賈璉道:「叫芸兒!」
賈芸進來,也跪著聽話。
賈璉道:
「你見老爺時,怎麼沒有回周瑞的乾兒子做賊被包勇打死的話?」
賈芸說道:
「上夜的人說像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沒有回。」
賈璉道:
「好胡塗東西! 你若告訴了,我就帶了周瑞來一認,可不就知道了?」
林之孝回道:
「如今衙門裡把屍首放在市口兒招認去了。」
賈璉叫人檢點偷剩下的東西,只有些衣服、尺頭、錢箱未動,餘者都沒有了。
賈璉心裡更加著急:
想著外頭的棚扛銀,廚房的錢都沒有付給,明兒拿什麼還呢?
(原本有賈母的錢可以支付這些開銷的,如今都被搶了)
便呆想了一會。
只見琥珀等進去,哭了一番,見箱櫃開著,所有的東西怎能記憶,便胡亂猜想,虛擬了一張失單,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門。
且說夥賊一心想著妙玉,知是孤庵女眾,不難欺負。
到了三更夜靜,便拿了短兵器,帶些悶香,跳上高牆。
遠遠瞧見櫳翠庵內燈光猶亮,便潛身溜下,藏在房頭僻處。
等到四更,見裡頭只有一盞海燈。
妙玉一人在蒲團上打坐。
到了五更,那伙賊人用迷魂香將庵內人全部迷倒,將妙玉劫走,可憐妙玉一個極潔凈的女兒家,竟被這伙賊人劫擄而去,不知所終。
卻說這賊背了妙玉,來到園後牆邊,搭了軟梯,爬上牆跳出去了,外邊早有夥賊弄了車輛在園外等著。
那人將妙玉放倒在車上,反打起官銜燈籠,叫開柵欄,急急行到城門,正是開門之時。
門官只知是有公幹出城的,也不及查詰。
趕出城去,那夥賊加鞭,趕到二十里坡,和眾強徒打了照面,各自分頭奔南海而去。
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汙辱,還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難妄擬。
※淺談紅樓夢 14、〈紅樓夢曲六 世難容(此曲唱妙玉)及判詞〉
惜春還正思尋著家中姐妹都命途多舛,正羨慕著妙玉,也打算出家為尼:
想到迎春姐姐折磨死了,史姐姐守著病人,三姐姐遠去:
這都是命裡所招,不能自由。
獨有妙玉如閒雲野鶴,無拘無束。
「我若能學他,就造化不小了!
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
這回看家,大耽不是,還有何顏?
又恐太太們不知我的心事,將來的後事,更未曉如何?」
想到其間,便要把自己的青絲鉸去,要想出家。
這時不期櫳翠庵裡妙玉的道婆來惜春處打探妙玉,也讓惜春要出家的念頭更堅定了。
道婆將昨夜聽見的響動,被煤氣薰著,今早不見妙玉,庵內有軟梯刀鞘的話說了一遍。
惜春驚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話來,必是那些強盜看見了她,昨晚搶去了,也未可知。
但是她素來孤潔的很,豈肯惜命?
便問道:「怎麼妳們都沒聽見麼?」
婆子道:
「怎麼沒聽見?
只是我們都是睜著眼,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必是那賊燒了悶香。
妙姑一人,想也被賊悶住,不能言語。
況且賊人必多,拿刀執杖威逼著,她還敢聲喊麼?」
大家商議:
「不必聲張。
就是妙玉被搶,也當作不知,且等老爺太太回來再說。」
惜春心裡從此死定一個出家的念頭。
且說賈璉回到鐵檻寺,將到家中查點了上夜的人,開了失單報去的話,回了賈政。
賈政道:「怎樣開的?」
賈璉便將琥珀記得的數目單子呈出,並說:
「上頭元妃賜的東西,已經註明;
還有那人家不大有的東西,不便開上,等侄兒脫了孝,出去託人細細的緝訪,少不得弄出來的。」
賈政聽了合意,就點頭不言。
賈政、王夫人等對家中遭劫到底不放心,也決定提前整備回家。
此時賈政側室趙姨娘忽然口吐白沫,眼睛直豎,舌頭吐出,說要跟老太太回南方去;
起初大家認為是鴛鴦附體,但趙姨娘自己說是閻王爺要拿她去,問她找馬道婆作法加害寶玉及鳳姐的事。
彩雲等代她央告道:
「鴛鴦姐姐,妳死是自己願意,與趙姨娘什麼相干?
放了她罷。」
見邢夫人在這裡,也不敢說別的。
趙姨娘道:
「我不是鴛鴦。
我是閻王老爺差人拿我去的,要問我為什麼和馬道婆用魘魔法的案件。」
「馬道婆用魘魔法的案件」:
賈環忌妒寶玉,想用燈油燙瞎寶玉眼睛;
寶玉的寄名乾娘馬道婆進府請安,順便為寶玉施法驅邪,賈母代寶玉每日捐五斤燈油錢。
馬道婆到了趙姨娘處,趙姨娘想利用馬道婆作法弄死寶玉和鳳姐,這樣她兒子賈環才更有出頭天。
雖然這馬道婆是寶玉的乾娘,卻禁不起趙姨娘拿出現有的銀子和細軟以及五百兩銀子欠契金錢的誘惑,答應扎紙人作法,欲害死鳳姐和寶玉,最後幸因有僧道二人相救,寶玉、鳳姐才倖免於難;
書中第八十一回講馬道婆因事敗露,被抓獲送官。
王夫人道:
「纔剛老爺進來說起寳玉的乾媽竟是個混賬東西,邪魔外道的。
如今閙破了,被錦衣府拿住送入刑部監,要問死罪的了,前幾天被人告發的。…」
賈政急著要趕回去,就將趙姨娘先留下,再找大夫過來幫她看病;
寶釵請託周姨娘(賈政妾室,無子女)留下來照看趙姨娘;
賈環也想跟着回去,被王夫人罵了,只得留下陪他母親。
於是大家都要起身。
賈環著急說:「我也在這裡嗎?」
王夫人啐道:
「胡塗東西!
你姨媽的死活都不知,你還要走嗎?」
賈環就不敢言語了。
寶玉道:
「好兄弟!
你是走不得的!
我進了城,打發人來瞧你。」
說畢,都上車回家。
寺裡只有趙姨娘、賈環、鸚哥等人。
賈政一行回到家,鳳姐虛弱到無法出來迎接;
惜春滿臉內疚,但對將她留下看家的嫂嫂尤氏,氣的漲紫了臉。
鳳姐那日發暈了幾次,竟不能出接;
只有惜春見了,覺得滿面羞慚。
邢夫人也不理她,王夫人仍是照常,李紈、寶釵拉著手說了幾句話。
獨有尤氏說道:「姑娘,你操心了,倒照應了好幾天!」
惜春一言不答,只紫漲了臉。
寶釵將尤氏一拉,使了個眼色,尤氏等各自歸房去了。
第二天林之孝向賈政稟報周瑞兒子與劫匪同夥,也說衙門從鮑二處搜出被劫清單上的東西。
次日,林之孝一早進書房跪著,--賈政將前後被盜的事問了一遍--並將周瑞(兒子與劫匪同夥,被包勇打死)供了出來,又說:
「衙門拿住了鮑二,身邊搜出了失單上的東西,現在夾訊,要在他身上要這一夥賊呢。」
賈政聽了,大怒道:
「家奴負恩,引賊偷竊家主,真是反了!」
立刻叫人到城外將周瑞捆了,送到衙門審問。
正說著,賴大等一干辦事家人上來請了安,呈上喪事賬簿。
賈政道:「交給璉二爺算明瞭來回。」
吆喝著林之孝起來出去了。
賈璉一腿跪著,在賈政身邊說了一句話。
賈政把眼一瞪道:
「胡說! 老太太的事,銀兩被賊偷去,難道就該罰奴才拿出來麼?」
賈璉紅了臉,不敢言語,站起來也不敢動。
賈政道:「你媳婦怎麼樣了?」
賈璉又跪下,說:「看來是不中用了。」
(說鳳姐看起來是不行救不回來了)
賈政想着趙姨娘還在鐵檻寺裡病着,也不知怎樣,於是讓人領著大夫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