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叔隨筆

　　柳五兒的娘是廚房做飯的下人，她與角門口守門小廝的對話粗話連篇，寫的貼切。

那柳家的笑道：
「好猴兒崽子，你親嬸子找野老兒去了，你豈不多得一個叔叔，有什麼疑的！…」

柳氏啐道：
「…昨兒我從李子樹下一走，偏有一個蜜蜂兒往臉上一過，我一招手兒，偏你那好舅母就看見了。
　她離的遠看不真，只當我摘李子呢，就屄聲浪嗓喊起來，說又是『還沒供佛呢』，又是『老太太、太太不在家還沒進鮮呢，等進了上頭，嫂子們都有分的』，倒像誰害了饞癆等李子出汗呢（指嘴饞，等李子吃等到出汗）。
　叫我也沒好話說，搶白了她一頓。
　可是你舅母姨娘兩三個親戚都管著，怎不和她們要的，倒和我來要（要小廝去跟有的人要）。
　這可是『倉老鼠和老鴰去借糧——守著的沒有，飛著的有』。」
（糧倉裡的老鼠還向天上的飛鳥借糧食，這句成了日後大家所用的歇後語：自己守著糧倉的說欠糧，認為天上飛的才有，不是裝窮就是搞錯對象了）

　　二小姐迎春的大丫頭司棋讓蓮花兒到廚房幫她要碗嫩些的燉雞蛋，柳家的不給，還暗示他人都有私下給她些好處，才有她們要的東西：

柳家的道：
「就是這樣尊貴（指燉蛋還要嫩些的）。
　不知怎的，今年這雞蛋短的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

「…連前兒三姑娘（探春）和寶姑娘（寶釵）偶然商議了要吃個油鹽炒枸杞芽兒來，現打發個姐兒拿著五百錢來給我，我倒笑起來了，說：
　『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彌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錢的去（意指連她們要私菜還拿錢的）。
　　這三二十個錢的事，還預備的起。』
　趕著我送回錢去，到底不收，說賞我打酒吃，又說：
　『如今廚房在裡頭，保不住屋裡的人不去叨登，一鹽一醬，那不是錢買的。
　　妳不給又不好，給了妳又沒的賠。
　　妳拿著這個錢，全當還了她們素日叨登的東西窩兒。』
　這就是明白體下的姑娘，我們心裡只替他念佛。…」（擺明了要好處）

司棋大怒，領人大砸廚房還以顏色，由這行事，可知大丫環在府中的地位等同“準小姐”了。

司棋便喝命小丫頭子動手，「凡箱櫃所有的菜蔬，只管丟出來喂狗，大家賺不成。」（讓柳家婆子賺不成）
小丫頭子們巴不得一聲，七手八腳搶上去，一頓亂翻亂擲的。
眾人一面拉勸，一面央告司棋說：
「姑娘別誤聽了小孩子的話。
　柳嫂子有八個頭，也不敢得罪姑娘，說雞蛋難買是真。
　我們才也說她不知好歹，憑是什麼東西，也少不得變法兒去。
　她已經悟過來了，連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瞧那火上。」

柳家的只好摔碗丟盤自己咕嘟了一回，蒸了一碗蛋令人送去。
司棋全潑了地下了。那人回來也不敢說，恐又生事。

　　柳五兒將她娘帶回來茯苓霜分了一些悄悄回贈給芳官，以答謝芳官給她的玫瑰露；夜晚回來路上被管門禁的林之孝老婆發現，而正好王夫人房中少了東西，鳳姐讓她仔細追查。
路過的蓮花正因柳五兒她娘不給她雞蛋心理犯嘀咕，就說在廚房找雞蛋時看見有玫瑰露。

小蟬又道：
「正是。昨兒玉釧姐姐（王夫人小丫頭）說，太太耳房（邊房）裡的柜子開了，少了好些零碎東西。
　璉二奶奶（鳳姐）打發平姑娘和玉釧姐姐要些玫瑰露，誰知也少了一罐子。若不是尋露，還不知道呢。」
蓮花兒笑道：
「這話我沒聽見，今兒我倒看見一個露瓶子。」
林之孝家的正因這些事沒主兒，每日鳳姐使平兒催逼她，一聽此言，忙問在那裡。
蓮花兒便說：「在她們廚房裡呢。」
林之孝家的聽了，忙命打了燈籠，帶著眾人來尋。
五兒急的便說：「那原是寶二爺屋裡的芳官給我的。」
林之孝家的便說：「不管妳方官圓官，現有了贓證，我只呈報了，憑妳主子前辯去。」
一面說，一面進入廚房，蓮花兒帶著，取出露瓶。
恐還有偷的別物，又細細搜了一遍，又得了一包茯苓霜，一併拿了，帶了五兒，來回李紈與探春（她倆暫代府中總管事務）。

林之孝老婆將柳五兒及搜到的玫瑰露及茯苓霜一起上報王熙鳳，鳳姐交代：
「將她娘打四十板子，攆出去，永不許進二門。
　把五兒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給莊子上，或賣或配人。」

鳳姐雖如是說，但大丫環平兒卻悄悄去求證寶玉大丫環襲人：
襲人便說：「露卻是給芳官，芳官轉給何人我卻不知。」襲人於是又問芳官，芳官聽了，唬天跳地，忙應是自己送她的。

寶玉擔心玫瑰露的事清楚了，但茯苓霜的事再扯出五兒舅舅也不好，於是打算讓五兒說都是芳官給的就結了。

平兒笑道：
「雖如此，只是她（五兒）昨晚已經同人說是她舅舅給的了，如何又說你給的？
　況且那邊所丟的露也是無主兒，如今有贓證的白放了，又去找誰？誰還肯認？眾人也未必心服。」
晴雯走來笑道：
「太太那邊的露再無別人，分明是彩雲偷了給環哥兒去了。你們可瞎亂說。」

平兒叫了彩雲及玉釧兒過來，說賊雖然已經捉到了，但應該是被冤枉的，要她們自己說出實情，不要冤枉了他人，彩雲立馬認錯且願意承擔所有結果。

玉釧兒先問賊在那裡，平兒道：
「現在二奶奶屋裡，妳問她什麼應什麼。
　我心裡明知不是她偷的，可憐她害怕都承認。
　這裡寶二爺不過意，要替她認一半（玫瑰露部分）。
　我待要說出來，但只是這做賊的素日又是和我好的一個姊妹（明白指出知道是誰），窩主卻是平常，裡面又傷著一個好人的體面（指賈探春），因此為難，少不得央求寶二爺應了，大家無事。
　如今反要問妳們兩個，還是怎樣？
　若從此以後大家小心存體面，這便求寶二爺應了；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別冤屈了好人。」
彩雲聽了，不覺紅了臉，一時羞惡之心感發，便說道：
「姐姐放心，也別冤了好人，也別帶累了無辜之人傷體面。
　偷東西原是趙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與環哥是情真。
　連太太在家我們還拿過，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我原說嚷過兩天就罷了。
　如今既冤屈了好人，我心也不忍。姐姐竟帶了我回奶奶去，我一概應了完事。」

寶玉忙笑道：
「彩雲姐姐果然是個正經人。
　如今也不用妳應，我只說是我悄悄的偷的唬妳們玩，如今鬧出事來，我原該承認。
　只求姐姐們以後省些事，大家就好了。」
彩雲道：「我幹的事為什麼叫你應，死活我該去受。」
平兒襲人忙道：
「不是這樣說，妳一應了，未免又叨登出趙姨奶奶來，那時三姑娘（探春）聽了，豈不生氣。
　竟不如寶二爺應了，大家無事，且除這幾個人皆不得知道這事，何等的乾凈。
　但只以後千萬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麼，好歹耐到太太到家，那怕連這房子給了人，我們就沒干係了。」
彩雲聽了，低頭想了一想，方依允。

　　這章節的大標題「投鼠忌器寶玉情贜」中的“鼠”，當然指的是趙姨娘、彩雲、賈環等人，但要捉“鼠”，必然會讓身為趙姨娘女兒的三小姐賈探春臉上難看，而探春是眾人不忍的那個“器”，於是由寶玉出面替彩雲瞞贓，說是寶玉拿的，分與各下人（當然五兒舅舅也可能就此分到一些給五兒）而將此事平息。

　　由這事更顯出一個執事大丫環在府中的地位，也可以看出平兒的處事正直、勿枉勿縱的個性以及會體貼人的善心，當然寶玉耳根子軟，凡事總以息事寧人為主的為人鳳姐也很清楚，在平兒隱去彩雲一段回報後，鳳姐心裡有數，原本還是要平兒嚴刑峻法來查個水落石出的，經平兒相勸方罷。

平兒道：
「何苦來操這心！『得放手時須放手』，什麼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

※淺談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