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叔隨筆

　　彩雲告訴趙姨娘和賈環，她偷拿東西給賈環的事情寶玉都代她認了，賈環誤會寶玉跟彩雲要好才會這樣作，就將彩雲給的禮物都擲回，彩雲也生氣將東西全部拋入水裡。

誰知賈環聽如此說，便起了疑心，將彩雲凡私贈之物都拿了出來，照著彩雲的臉摔了去，說：
「這兩面三刀的東西！我不稀罕。
　妳不和寶玉好，他如何肯替妳應。
　妳既有擔當給了我，原該不與一個人知道。
　如今妳既然告訴他，如今我再要這個，也沒趣兒。」

　　寶玉生日已到，薛寶琴（薛寶差堂妹）、邢岫煙（賈赦繼室邢夫人姪女）、平兒（王熙鳳大丫環）生日也都是在同一天。
探春邀了寶玉及紅樓女兒們席開兩桌，請柳家大媽準備酒席，關門宴飲。

探春笑道：
「妳原來不知道，今兒是平姑娘的華誕。
　外頭預備的是上頭的，這如今我們私下又湊了分子，單為平姑娘預備兩桌請她。
　妳只管揀新巧的菜蔬預備了來，開了帳和我那裡領錢。」
柳家的笑道：「原來今日也是平姑娘的千秋，我竟不知道。」
說著，便向平兒磕下頭去，慌的平兒拉起她來。
柳家的忙去預備酒席。

寶釵提醒寶玉要小心門戶：

寶玉笑道：「原來姐姐也知道我們那邊近日丟了東西？」
寶釵笑道：
「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兩件，乃因人而及物。若非因人，你連這兩件還不知道呢。
　殊不知還有幾件比這兩件大的呢。…
　平兒是個明白人，我前兒也告訴了她，皆因她奶奶（指管家鳳姐）不在外頭（鳳姐因病休息），所以使她明白了。
　若不出來，大家樂得丟開手。若犯出來，她心裡已有稿子，自有頭緒，就冤屈不著平人了。
　你只聽我說，以後留神小心就是了，這話也不可對第二個人講。」

　　一群紅樓女兒喝酒行令，湘雲醉的厲害；這章回前半段標題「憨湘雲醉眠芍藥裀」是曹公為史湘雲憨態寫真的精采之筆！與「黛玉葬花」、「寶釵撲蝶」同列紅樓夢最唯美的情節描述；紅香散亂、蜂蝶鬧穰穰等周遭景況細膩描繪，就似一幅生動畫面呈現眼前，因此也成為了後世紅樓夢繪畫的主要題材。

一個小丫頭笑嘻嘻的走來：
「姑娘們快瞧雲姑娘去，吃醉了圖涼快，在山子後頭一塊青板石凳上睡著了。」
眾人聽說，都笑道：「快別吵嚷。」
說著，都走來看時，果見湘雲卧於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紛亂眾多狀）的圍著他，又用鮫帕（精美手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
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挽扶。
湘雲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令，唧唧嘟嘟說：
泉香而酒冽，玉盞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卻為宜會親友。

我們來看看湘雲的「睡語說酒令」的細節：

＊古文：
歐陽修《醉翁亭記》：
「釀泉為酒，泉香而酒冽。」
冽是清的意思。
＊舊詩：
李白《客中作》詩：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琥珀，見《夏夜即事》詩注，形容酒的色澤。
＊骨牌名：
梅梢月上
「上」指升起。
＊曲牌名：
醉扶歸
其名取意於唐代張演《社日村居》詩：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
＊曆書中語：
宜會親友

整句的意思是說：
香泉釀製成的清酒，盛在玉碗中呈現出漂亮的琥珀顏色，一直飲到月上梅梢，帶著醉意回來，這正是會親友的好時機。

　　在大觀園「紅香圃」幫寶玉、平兒等慶生，這是大觀園眾女兒的最後一次團體歡聚，不但眾女兒酒令精彩、湘雲醉臥描寫細膩，看眾女兒好一幅優游圖：

寶釵等吃過點心，大家也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觀花的，也有扶欄觀魚的，各自取便說笑不一。
探春便和寶琴下棋，寶釵岫煙觀局。
林黛玉和寶玉在一簇花下唧唧噥噥不知說些什麼。

芳官埋怨寶玉只管自己喝酒行令疏忽了她，就先回房睡覺了，寶玉體貼陪她一起吃下午茶，可看出寶玉是喜歡她的；侍餐的小丫環小燕趁機幫廚房柳大娘女兒五兒說項，寶玉也一口答應，要五兒第二天就過來，也看出寶玉生日心情大好。

（寶玉）剛出了院門，只見襲人晴雯二人攜手回來。
寶玉問：「妳們做什麼？」
襲人道：「擺下飯了，等你吃飯呢。」
寶玉便笑著將方纔吃的飯一節告訴了她兩個。
襲人笑道：
「我說你是貓兒食，聞見了香就好，隔鍋飯兒香。
　雖然如此，也該上去陪他們多少應個景兒。」
晴雯用手指戳在芳官額上，說道：
「妳就是個狐媚子，什麼空兒跑了去吃飯，兩個人怎麼就約下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兒。」
襲人笑道：
「不過是誤打誤撞的遇見了，說約下了可是沒有的事。」
（襲人的體貼解圍）
晴雯道：
「既這麼著，要我們無用。
　明兒我們都走了，讓芳官一個人就夠使了。」

晚餐後，眾姊妹們在園中玩著「鬥草」的遊戲：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個人，都滿園中玩了一回，大家採了些花草來兜著，坐在花草堆中鬥草。
這一個說：「我有觀音柳。」
那一個說：「我有羅漢松。」
那一個又說：「我有君子竹。」
這一個又說：「我有美人蕉。」
這個又說：「我有星星翠。」
那個又說：「我有月月紅。」
這個又說：「我有《牡丹亭》畔的牡丹葉。」
那個又說：「我有《琵琶記》裡的枇杷果。」
荳官便說：「我有姐妹花。」
眾人沒了，香菱便說：「我有夫妻蕙。」

有關「鬥草」的記載，最早是在南北朝時期的端午民俗，稱為「蹋百草」；
南朝．梁宗懍《荊楚歲時記》：「五月五日謂之浴蘭節，四民並蹋百草之戲。」
唐．韓愕《歲華紀麗》：「端午，結廬蓄藥，鬥百草」；
唐．司空圖《燈花詩》：「明朝鬥草應多喜，剪得燈花自掃眉」；
白居易《觀兒戲詩》：「弄塵或鬥草，盡日樂嬉嬉」；
李白《清平樂》：「禁庭春晝，鶯羽披新繡，百草巧求花下鬥，只賭珠璣滿斗」

「鬥草」是以花、草等植物來作比賽，有“文鬥”及“武鬥”兩種方式：
一般女孩兒家採“文鬥”，大家採集各種花草，然後以吉祥語來對花草名，就如紅樓女兒之所為，這也是舊時孩童認識花草的一種遊戲。
男生都採“武鬥”，取車前草或狗尾草等韌性強、耐拉扯植物的莖，兩人各持相勾搭，然後用力拉扯，誰的莖被拉斷就是輸家，這種遊戲在我小的時候也曾玩過。

香菱、芳官等鬥草，玩得過頭將香菱裙子弄髒，正好寶玉看見。

寶玉見她們鬥草，也尋了些花草來湊戲，忽見眾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個低頭弄裙，因問：「怎麼散了？」
香菱便說：
「我有一枝夫妻蕙，他們不知道，反說我謅，因此鬧起來，把我的新裙子也髒了。」
寶玉笑道：
「妳有夫妻蕙，我這裡倒有一枝並蒂菱。」
（寶玉還真是貼心暖男，用「並蒂菱」來回香菱）

香菱（薛寶釵哥哥小妾）說了裙子由來及弄髒了的困境：

香菱道：
「這是前兒琴姑娘（薛寶釵堂妹）帶了來的。
　姑娘（薛寶釵）做了一條，我做了一條，今兒才上身。」
寶玉跌腳嘆道：
「既系琴姑娘帶來的，妳和寶姐姐每人才一件，她的尚好，妳的先髒了，豈不辜負她的心。
　二則姨媽（薛姨媽）老人家嘴碎，饒這麼樣，我還聽見常說妳們不知過日子，只會遭踏東西，不知惜福呢。
　這叫姨媽看見了，又說一個不清。」

寶玉說襲人有件一樣的，襲人母喪正在守孝不會穿到，先換給香菱以解困境。

寶玉道：
「妳快休動，只站著方好，不然連小衣兒膝褲鞋面都要拖髒。
　我有個主意：
　襲人上月做了一條和這個一模一樣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
　竟送了你換下這個來，如何？」

香菱本名甄英蓮（諧音真應憐），是紅樓夢第一個出場的紅樓女子，很小的時候就被人口販子拐賣，後來轉賣給薛蟠為妾，薛寶釵為她取名為香菱（諧音相憐）。

（寶玉）低頭心下暗算：
「可惜這麼一個人，沒父母，連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來，偏又賣與了這個霸王（薛蟠）。」

襲人總是體貼人意，替他人著想，找出自己的那條裙子偕寶玉一同幫香菱送過去。

襲人笑道：
「我說妳太淘氣了，足的淘出個故事來才罷。」
香菱紅了臉，笑說：
「多謝姐姐了，誰知那起促狹鬼使黑心。」
說著，接了裙子，展開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樣。
又命寶玉背過臉去，自己叉手向內解下來，將這條繫上。
襲人道：
「把這髒了的交與我拿回去，收拾了再給妳送來。
　妳若拿回去，看見了也是要問的。」

這章節後半段的標題「呆香菱情解石榴裙」，應當是說香菱在寶玉面前解裙換裝，雖有襲人在場、雖然有要寶玉背過身去，但在那個年代這種行為還是相當曖昧的。

香菱見寶玉蹲在地下，將方纔的夫妻蕙與並蒂菱用樹枝兒摳了一個坑，先抓些落花來鋪墊了，將這菱蕙安放好，又將些落花來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
香菱拉他的手，笑道：
「這又叫做什麼？
　怪道人人說你慣會鬼鬼祟祟使人肉麻的事。
　你瞧瞧，你這手弄的泥烏苔滑的，還不快洗去。」

臨走香菱還不忘要寶玉不要把這事說與薛蟠知道。

香菱方向寶玉道：
「裙子的事可別向你哥哥說才好。」
說畢，即轉身走了。
寶玉笑道：
「可不我瘋了，往虎口裡探頭兒去呢。」

※淺談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