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紅樓夢 100、探討抄檢大觀園的前因後果－濠叔隨筆

　　抄檢大觀園是在王夫人首肯之下進行的，我們先來看一下這位出身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王家的王夫人，她在紅樓夢故事中的角色。
她是榮國府二老爺賈政的嫡妻，故事主角賈寶玉的生母、皇帝貴妃賈元春的生母、三姑娘賈探春的嫡母，榮國府管家王熙鳳的姑母，薛寶釵的姨母，林黛玉的嬸母，她與《紅樓夢》中最關鍵的人物皆有重要的關係。
在大觀園中女性的地位，在賈母之下就是邢夫人跟王夫人，邢夫人雖是大房長媳但非元配，再加出身平凡自己又沒有生子女；而二房的王夫人不但是王家勢力在賈府的代表，女兒更是尊為貴妃，當然賈母就交付她成為榮國府的實際掌權人了；但為了大房與二房間的權力平衡，賈母又讓大房的媳婦王熙鳳成為管家。
這樣的安排，最委屈的應該就是邢夫人了，她既不能對妯娌王夫人說三道四，甚至不能對自己的媳婦怎樣，讓她成了大觀園中位高但最不受重視的人。
在抄檢大觀園之前，邢夫人曾去了迎春的住處，對迎春說：

「總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對兒赫赫揚揚，璉二爺鳳奶奶，兩口子遮天蓋日，百事周到，竟通共這一個妹子，全不在意。」……
人說：「璉二奶奶來了。」
邢夫人聽了，冷笑兩聲，命人出去說：
「請她自己養病，我這裡不用她伺候。」

可見，邢夫人對她的兒媳婦王熙鳳是極為不滿的。

　　抄檢大觀園的前因應該要從賈母八十壽辰說起：

寧國府的尤氏來榮國府多日，以協助賈母的壽宴事務，進入大觀園發現園內僕役管理上的疏漏，卻反被婆子們呲了一頓「各家門，另家戶」，嫌她多管閒事；管家鳳姐當然懲罰綁了婆子，婆子家人向鳳姐婆婆邢夫人求情，邢夫人就藉機當眾給了媳婦鳳姐難堪，而王夫人又沒有力挺，引得鳳姐又羞又氣，傷心灰心。

賈迎春大丫環司棋與表兄弟夜晚在大觀園幽會，又遺落繡春囊輾轉落到邢夫人手中，邢夫人藉此讓陪房王善保的老婆將繡春囊轉交給王夫人，之後還再來打探後續要如何處置，這當然是對王夫人及鳳姐強烈表達她們沒有將大觀園管理好的打臉，也想看笑話，王夫人當然生氣。

鳳姐原先跟王夫人說安排幾個暗樁，就可查個水落石出，也可順便對大觀園做個整頓，但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的老婆卻挑起趁夜抄檢大觀園，而鳳姐心裡雖認為不妥，但也不方便反對，因為開始王夫人就對她疑心，她還說了五大理由；在抄檢過程中可看出鳳姐是沒有認真的，只是在執行王夫人的指令。

但鳳姐跟下人徵詢說不要抄檢薛寶釵住處，則是很耐人尋味的：

「我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
（以行事獨斷專橫的鳳姐，在這事上故意徵詢執行的打手，可看出鳳姐對王夫人及薛寶釵的顧忌）
　要抄檢只抄檢咱們家的人，薛大姑娘屋裡，斷乎檢抄不得的。」
王善保家的笑道：
「這個自然。豈有抄起親戚家來。」
鳳姐點頭道：「我也這樣說呢。」

才說不抄檢親戚家，就來到林黛玉住的瀟湘館，難道說林黛玉是自家人不是親戚？
這裡再來細看一下書中王熙鳳、薛寶釵及林黛玉三位最主要的人物：
王熙鳳是薛寶釵的表姊，兩人是有共同血緣關係的，但書中薛寶釵總是叫王熙鳳為鳳丫頭，一般來說“丫頭（小女孩頭上紮兩個髮髻像丫字）”是長輩對晚輩的叫法，同輩之間也是年紀大一些的對年幼的親密稱呼；寶釵對表姊鳳姐叫“鳳丫頭”這種托大的叫法，在事事講究規矩的賈府是值得推敲的；鳳姐雖然是王夫人的姪女，但對王夫人是畏懼有距離的，她對賈母非常親密，以賈母做靠山在賈府身居要職，但寶釵心底就認為鳳姐沒有文化（沒上學堂讀書識字），再來鳳姐一直站在賈母一邊與黛玉非常要好，這當然引起寶釵的不快；在抄檢大觀園時明顯點出也要外人看出：“黛玉是自家人而寶釵是外人”。

　　在抄檢大觀園的第二天，薛寶釵就向最不多事的大嫂李紈及看透事理的三姑娘賈探春辭行，說要搬出大觀園（難道真是“既然我是外人，那我就搬出園外去”？）：

寶釵道：
「…只因今日我們奶奶（薛姨媽）身上不自在，家裡兩個女人也都因時症未起炕，別的靠不得，我今兒要出去伴著老人家夜裡作伴兒。
（“夜裡服侍生病母親”正當妥善的理由）
　要去回老太太，太太，我想又不是什麼大事，且不用提，等好了我橫豎進來的，
　所以來告訴大嫂子一聲。」
（同輩中只有跟李紈說最為妥當）
李紈聽說，只看著尤氏笑。
尤氏也只看著李紈笑。
（心有靈犀一點通，知道她可能不會回大觀園了）

在這時寶釵又說出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寶釵笑道：「落什麼不是呢，這也是通共常情，妳又不曾賣放了賊（妳又沒有被當成放出來的賊看待過）…」

寶釵肯定清楚知道昨晚的抄檢，她說出了自己心裡的感受；同時她也找了史湘雲及探春一起過來：

尤氏道：「可是史大妹妹往那裡去了？」
寶釵道：
「我才打發她們找妳們探丫頭去了，叫她同到這裡來，我也明白告訴她。」
　　正說著，果然報：「雲姑娘和三姑娘來了。」
大家讓坐已畢，寶釵便說要出去一事，
（跟大家說她要搬出大觀園了）
探春道：
「很好。不但姨媽好了還來的，就便好了不來也使得。」
（探春直爽個性總是直話直說，明白說寶釵不會再回大觀園了）
尤氏笑道：
「這話奇怪，怎麼攆起親戚來了？」
探春冷笑道：
「正是呢，有叫人攆的，不如我先攆。
　親戚們好，也不在必要死住著才好。
（親戚再好也沒必要死在一起，就各奔前程吧）
　咱們倒是一家子親骨肉呢，一個個不像烏眼雞，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自己親骨肉還自相殘殺呢）

　　薛姨媽當初以一個寡婦，帶著一對兒女入京（薛寶釵要參加選妃），雖然他們自己有房子在京城，但薛姨媽從沒有打算住自己家的房子，而是直接找上姐姐王夫人住進了賈府；最先安頓在梨香院，後來讓給了成立的戲園小戲子住，而遷往賈府東北角上的一個獨立院落；直到大觀園落成，賈元春下諭旨要薛寶釵住進大觀園陪寶玉讀書，所以如果寶釵自己不搬出大觀園，是沒有他人敢讓她搬出去的。

　　寶釵在抄檢大觀園的第二天就搬出大觀園，這一定是跟這個事件有關，雖然當晚鳳姐沒有抄她的丫環，但她肯定知道這件大事；寶釵是聰明、冷靜又做事穩妥的人，她從客居的立場冷眼旁觀賈府發生的一切，更因曾在鳳姐生病時協助打理榮國府的事物，更看清了賈家一步步走向破敗的必然軌跡。

　　在第七十八回王夫人知道寶釵搬出大觀園後，找她來解釋；而鳳姐也明確表明寶釵搬出大觀園是對王夫人抄檢大觀園的不滿，也是為避嫌疑自己迴避了（好厲害的鳳姐）：

（王夫人問鳳姐）：
「怎麼寶丫頭私自回家睡了，妳們都不知道？
　我因問妳大嫂子（李紈）：
　『寶丫頭出去難道妳也不知道不成？』
　她說是告訴了她的，不過住兩三日，等妳姨媽好了就進來。
　姨媽究竟沒甚大病，不過還是咳嗽腰疼，年年是如此的。
（王夫人對妹妹的狀況當然了解）
　她這去必有原故，敢是有人得罪了她不成？
　那孩子心重，親戚們住一場，別得罪了人，反不好了。」

（鳳姐回）：
「…我想薛妹妹此去，想必為著前時搜檢眾丫頭的東西的原故。
　她自然為信不及園裡的人才搜檢，她又是親戚，現也有丫頭老婆在內，我們又不好去搜檢，恐我們疑她，所以多了這個心，自己迴避了。
　也是應該避嫌疑的。」
　　王夫人聽了這話不錯，自己遂低頭想了一想，便命人請了寶釵來分晰前日的事以解她疑心，又仍命她進來照舊居住。
寶釵陪笑道：
「我原要早出去的，只是姨娘有許多的大事，所以不便來說。
　可巧前日媽又不好了，家裡兩個靠得的女人也病著，我所以趁便出去了。
　姨娘今日既已知道了，我正好明講出情理來，就從今日辭了好搬東西的。」
王夫人鳳姐都笑著：
「你太固執了。
　正經再搬進來為是，休為沒要緊的事反疏遠了親戚。」
寶釵笑道：
「這話說的太不解了，並沒為什麼事我出去。
　我為的是媽近來神思比先大減，而且夜間晚上沒有得靠的人，通共只我一個。
　二則如今我哥哥眼看要娶嫂子，多少針線活計並家裡一切動用的器皿，尚有未齊備的，我也須得幫著媽去料理料理。
　姨媽和鳳姐姐都知道我們家的事，不是我撒謊。
　三則自我在園裡，東南上小角門子就常開著，原是為我走的，保不住出入的人就圖省路也從那裡走，又沒人盤查，設若從那裡生出一件事來，豈不兩礙臉面。
（表現出她不沾鍋的個性）
　…況姨娘這邊歷年皆遇不遂心的事故，那園子也太大，一時照顧不到，皆有關係，惟有少幾個人，就可以少操些心。
　所以今日不但我執意辭去，之外還要勸姨娘如今該減些的就減些，也不為失了大家的體統。…」
（她清楚知道賈府已不如既往，要樽節開支，當家辛苦）
鳳姐聽了這篇話，便向王夫人笑道：
「這話竟是，不必強了。」
王夫人點頭道：
「我也無可回答，只好隨妳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