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迴光返照向眾人一一交代後事,之後就閉眼去了,享年八十三歲。

卻說賈母坐起說道:
「我到你們家已經六十多年了,從年輕的時候到老來,福也享盡了。
 自你們老爺起,兒子孫子也都算是好的了。
 就是寶玉呢,我疼了他一場--」
說到那裡,拿眼滿地下瞅著。
王夫人便推寶玉走到床前。
賈母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拉著寶玉,道:
「我的兒,你要爭氣才好!」

賈母放了寶玉,拉著賈蘭,道:
「你母親是要孝順的。
 將來你成了人,也叫你母親風光風光!
 --鳳丫頭呢?」
鳳姐本來站在賈母旁邊,趕忙走到跟前,說:「在這裡呢。」
賈母道:
「我的兒,妳是太聰明了,將來修修福吧!
 我也沒有修什麼,不過心實吃虧。…」
「…最可惡的是史丫頭沒良心,怎麼總不來瞧我!」

(史湘雲自己丈夫染癆疾,自難分身,大家瞞著賈母)
鴛鴦等明知其故,都不言語。

賈母一死,全家舉哀。

於是賈政等在外一邊跪著,邢夫人等在內一邊跪著,一齊舉起哀來。
外面家人各樣預備齊全,只聽裡頭信兒一傳出來,從榮府大門起至內宅門,扇扇大開,一色淨白紙糊了;
孝棚高起,大門前的牌樓立時豎起;
上下人等登時成服。

  賈政報了丁憂,禮部奏聞。
主上深仁厚澤:念及世代功勳,又係元妃祖母,賞銀一千兩,諭禮部主祭。
家人們各處報喪。
眾親友雖知賈家勢敗,今見聖恩隆重,都來探喪。
擇了吉時成殮,停靈正寢。

  賈母長子賈赦被流放在外,次子賈政就是宗族中最長的了,孫子輩中有賈璉、賈寶玉、賈環,曾孫有賈蘭;這裡面能對外辦事的人只有賈璉了,所以賈璉就帶著賈母的侄曾孫賈蓉,負責賈母喪事的對外事務;至於喪事的內務總管當然是非鳳姐莫屬了;一則她本來就是榮府的管家,再則當初寧國府秦可卿的喪事也是由她主辦的,而且辦得風風光光,更何況賈璉負責對外事務,夫妻兩人一內一外,事情應該順遂才對。

  賈母大丫環鴛鴦跪求鳳姐,要鳳姐把老太太的喪事辦得風光一些才好。

鴛鴦說道:
「老太太的事,一應內外,都是二爺和二奶奶辦。
 這宗銀子是老太太留下的。
 老太太這一輩子也沒有糟蹋過什麼銀錢,如今臨了這件大事,必得求二奶奶體體面面的辦一辦才好!
 我方才聽見老爺說什麼『詩云子曰』,我也不懂;
 又說什麼『喪與其易,甯戚』,我更不明白。

(子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甯戚。」)
 我問寶二奶奶,說是老爺的意思:
 老太太的喪事,只要悲切才是真孝,不必糜費,圖好看的念頭。
 我想老太太這樣一個人,怎麼不該體面些?
 我雖是奴才丫頭,敢說什麼?
 只是老太太疼二奶奶和我這一場,臨死了還不叫她風光風光?
 我想二奶奶是能辦大事的,故此,我請二奶奶來,求作個主意!
 我生是跟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死了,我也是跟老太太的!
 若是瞧不見老太太的事怎麼辦,將來怎麼見老太太呢?」

鴛鴦道:
「不是我著急,為的是大太太是不管事的,老爺是怕招搖的。
 若是二奶奶心裡也是老爺的想頭,說抄過家的人家,喪事還是這麼好,將來又要抄起來,也就不顧起老太太來,怎麼樣呢?
 我呢,是個丫頭,好歹礙不著,到底是這裡的聲名!」
鳳姐道:
「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呢。」
鴛鴦千恩萬謝的託了鳳姐。

鳳姐先找來丈夫賈璉,說鴛鴦想風光辦賈母喪葬事宜,沒想到賈政已交代賈璉要撙節開支,將錢留待日後將賈母移靈回南方,修築墓園,購置「祭田」(祭田類似現在的祭祀公業,以產業每年的租金或利息收益,作為掃墓與祭祖等等的經費)。

賈璉道:
「她們的話算什麼!
  剛才二老爺叫我去,說:
 『老太太的事固要認真辦理,但是知道的呢,說是老太太自己結果自己;

(知道的人都知道賈母喪事的開支,都是賈母自己先前預先留下的)
  不知道的,只說咱們都隱匿起來了,如今很寬裕。
(不知道的人只認為是賈府抄家時私自藏了許多錢,所以現在還很寬裕,可以將喪事辦得風光)
  老太太的這宗銀子用不了,誰還要麼?
  仍舊該用在老太太身上。

(賈母的身後錢,仍應用在賈母身上)
  老太太是在南邊的,雖有墳地,卻沒有陰宅。
  老太太的靈是要歸到南邊去的。
  留這銀子在祖墳上蓋起些房屋來,再餘下的,置買幾頃祭田。

  咱們回去也好;就是不回去,便叫那些貧窮族中住著,也好按時按節,早晚上香,時常祭掃祭掃。』
 你想這些話可不是正經主意麼?
 據妳的話,難道都花了罷?」

賈政做事往往獨善其身,是非常保守謹慎小心的人,他怕高調行事再遭非議惹禍。

  鳳姐雖然拖著病體,面對賈母喪事,鳳姐還是希望出面顯顯身手有番作為的,但不想賈府早已今非昔比,家中僅剩男僕二十一人、女僕十九人,而且兩位太太手下的人又難以點派差使;人手不足再加銀錢吃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鳳姐已使盡渾身解數,在許多事情上仍遭兩位夫人非議。

王夫人到了晚上,叫了鳳姐過來,說:
「咱們家雖說不濟,外頭的體面是要的。
 這兩三天人來人往,我瞧著那些人都照應不到,想必妳沒有吩咐。
 --還得妳替我們操點心兒才好!」
鳳姐聽了,呆了一會,要將銀兩不湊手的話說出來,但只銀錢是外頭管的,王夫人說的是照應不到。

(鳳姐想跟王夫人說沒錢不好辦事,但王夫人是抱怨家裡內部沒有管好,對招呼訪客、安排餐食多所抱怨)
鳳姐也不敢辯,只好不言語。
邢夫人在旁說道:
「論理,該是我們做媳婦的操心,本不是孫子媳婦的事,但是我們動不得身,所以託妳。

(藉說媳婦服重孝要守靈)
 你是打不得撒手的!」

雖說僧經道懺(佛教僧人誦經、道教懺悔儀式),弔祭供飯,絡繹不絕,終是銀錢吝嗇,誰肯踴躍,不過草草了事。
連日王妃
(皇室婦女)誥命(大臣婦女)也來的不少。
鳳姐也不能上去照應,只好在底下張羅:
叫了那個,走了這個;
發一回急,央及一回;
支吾過了一起,又打發一起。
別說鴛鴦等看去不像樣,連鳳姐自己心裡也過不去了。

鳳姐過去辦事有賈母在後面撐腰,有王夫人護著,說話可以大聲,使錢可以自主,大家對她當然敬畏有加;現在沒了賈母,也動支不了金錢,當然做起事來就礙手礙腳了,更何況還有許多人想看她的笑話;唯有李紈識大體,知道這是大家的事,也體會鳳姐苦處,也要她的下人們多幫著鳳姐一點。

獨有李紈瞧出鳳姐苦處,卻不敢替她說話,只自嘆道:
「俗話說的:『牡丹雖好,全仗綠葉扶持』,太太們不虧了鳳丫頭
(兩位夫人不幫鳳姐撐腰),那些人還幫著嗎?
 若是三姑娘在家還好,如今只有她幾個自己的人瞎張羅,背前面後的也抱怨:
 說是一個錢摸不著,臉面也不能剩一點兒!
 老爺是一味的盡孝,庶務上頭不大明白。
 這樣的一件大事,不撒散幾個錢就辦的開了麼?
 可憐鳳丫頭鬧了幾年,不想在老太太的事上,只怕保不住臉了!」
於是抽空兒叫了她的人來,吩咐道:
「妳們別看著人家的樣兒,也糟蹋起璉二奶奶來。
 別打量什麼穿孝守靈就算了大事了,不過混過幾天就是了。
 看見那些人張羅不開,就插個手兒,也未為不可。
 這也是公事,大家都該出力的。」

  李紈的兒子賈蘭聽話懂事,惦記著讀書及照顧母親,眾人稱讚;
說他不像寶玉,結了婚還孩子氣跟姑娘們瞎鬧;
也不像賈環不知上進。

  史湘雲因為丈夫得了癆病無法分身,賈母死後只來了一次,但想到自己命苦,放聲大哭。
寶玉看到眾家姑娘素妝模樣,又想起黛玉,也就藉著賈母喪事,一起跟著放聲大哭。

(湘雲)想起賈母素日疼她;
又想到自己命苦,剛配了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婿,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過捱日子罷了:
於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

眾人正勸湘雲,外間忽又添出一個哭的人來(寶玉)
大家只道是想著賈母疼他的好處,所以悲傷,豈知他們兩個人各自有各自的眼淚?
這場大哭,招得滿屋的人無不下淚。
還是薛姨媽李嬸娘等勸住。

  賈母出殯前一天,家中更是人多忙亂,鳳姐抱著病體忙著費心安排;
邢夫人不但不幫忙、不加體諒,還責怪鳳姐偷懶不用心。

鳳姐這日竟支撐不住,也無方法,只得用盡心力,甚至咽喉嚷啞。
敷衍過了半日,到了下半天,親友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瞻前不能顧後。
正在著急,只見一個小丫頭跑來說:
「二奶奶在這裡呢!
 怪不得大太太說:
 裡頭人多,照應不過來,二奶奶是躲著受用去了!」
鳳姐聽了這話,一口氣撞上來,往下一咽,眼淚直流,只覺得眼前一黑,嗓子裡一甜,便噴出鮮紅的血來,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
幸虧平兒急忙過來扶住。
只見鳳姐的血一口一口的吐個不住。

淺談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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