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過午,接到姪子小虎來電,其實心中就有些懸著,但還寧願相信說,他來電是要問我有關之前我提供給他中醫拿草藥的地方,電話那頭傳來還算平靜的聲音說:
「我爸爸剛才一點多的時候在家中平靜的走了!走前還和人在美國的姐姐有視訊聯絡。」
最近這段期間,雖然早有感覺這是遲早會來的事情,但聽到時還是覺得非常突然、錯愕!
打電話給嘉芷,告知哥走了的事實,她在電話中就啜泣了起來。
再通知在高雄的姐姐、大B哥還有在台南的家建,他們也都分別接到了小虎的訊息。
辦公室稍作整理,開車往大直哥家,原本想看是否趕得上送哥往殯儀館,嫂嫂應門,她說小虎夫婦剛送哥走,她和兩個小孫子在家,我就陪嫂嫂聊哥生病期間的一些既往,她也慨歎哥的病情在這兩天惡化的太快了。
哥和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母親早走,我和哥年齡差距十多歲,他是民國二十五年在安徽績溪出生,其實正確的年份我真的不敢確定,國民政府來台後重新建立戶籍資料,當時也不是那麼嚴謹;
我曾聽母親說,哥哥姐姐的年籍資料都是由當時父親的副官去申報的,甚至還發生兄妹的資料登記成了姐弟的離譜情況,那時許多人為了小孩要能早些領到眷糧,都會刻意把小孩子的年齡報大。
哥他們還真是經歷過國共內戰動亂的那一代,隨著軍隊來台他都十多歲了,該上中學的年齡但他才剛上小學,和比他年齡小很多的同班同學一起唸書,當然不會認真,常留級;
眷村不唸書的孩子大多是非常活潑調皮的,哥也一樣,學校打鬧摔斷了腿,當時都是由鐵打損傷的中醫師接骨,骨還未長好又爬樹再摔斷,這事當然少不得遭母親一頓責難,他在學校和同學說是被後母打斷的,小孩子說話總是誇張些,要講的更有故事性些,但當時的眷村是沒有秘密的,哥的說法當然會傳進母親的耳朵,我還記得一個睡醒午覺的下午,聽到母親和父親哭訴:
「阿發(哥的小名)摔斷腿,我還每天煮大骨頭湯給他喝,他居然說是我虐待打斷的,這孩子以後你自己管了!」
在孩子的無知無意之間,卻觸動到了大人心中最怕人碰的神經,哥的斷腿也讓他兩腿有長短好幾公分的差距,也因此讓他跛行了一生。
小學畢業,哥不願再繼續唸書,爹也說只要有一技之長就好,不一定非要唸書不可,其實爹也向我說過同樣的話,是母親的堅持,我才得以繼續就學;在這種情況之下,哥也想自己獨立,就離家去左營拜師學藝做皮鞋了,我還有印象,在爹送走哥回家後,還向大家說皮鞋做的好一樣會有出息的。
還記得有一年的過年,哥幫我做了雙皮鞋要我去拿,我那時還在小學,高高興興的走路到左營大街靠近中山堂的一個小巷中找哥,一見面我就說:「阿發,我來拿鞋子。」
沒想到只見哥臉一沉,對我說:「沒鞋子!你回家去!」
我當時莫名其妙被訓一頓,一路哭喪著臉回家跟爹講沒拿到鞋子,這也是我印象中被哥訓的最兇的一次;
爹騎腳踏車去找哥,也帶回我的鞋子跟我說:
「你哥說,你在他朋友面前連個哥哥都沒有叫,讓他很沒面子!」我才恍然大悟;
我從小就隨大家叫他“阿發”,還真的沒叫他過“哥哥”,但心理真的沒有不敬的意思;
從那次以後我也真的再也沒有叫過他“阿發”了。
之後,哥遷往台北發展,我們的互動就少了,直到我進入台灣土地開發公司到台北工作,哥在圓山的一個海軍眷村經營皮鞋工作室,幫人訂做皮鞋、修理皮鞋,生活雖然清苦,但哥為人海派樂觀,他是夜市拋套圈高手,套回一大堆禮物,還有一陣子他玩玉飾,到各個標場去標玉器再轉賣,也玩的有聲有色;
但他只要看到我的鞋子舊了,就會拿幾雙新鞋給我,還不能不要、不能付錢。
後來哥的皮鞋生意結束不做了,因為台灣已鮮有人訂做皮鞋,都買現成的鞋子了;
哥又在眷村中擺起早餐店,每天除了做眷村的生意還做早起爬圓山運動人的生意,小本生意相當辛苦,半夜就要起床準備食材,但哥做的燒餅可真是一流的好吃,現在想起來都還會流口水呢!
就這樣也撐起了一家的生計,直到眷村拆遷改建才終止。
哥一生最大的成就應該就是娶了一個好老婆、養了一雙好子女,嫂嫂比哥小很多,比我都還小十歲,但任勞任怨、持家教子,沒有聽到半句怨言。
一對兒女從小就聰明乖巧體貼,沒有看他們補習請家教,甚至放學後還要幫忙家中營生計,但學校的功課永遠是名列前茅,一路都是唸台灣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科系,女兒小玉隨先生在美國博士後研究,現有一女從小跟著外公外婆直到出國,下月小玉又將臨盆,現在的情況對她來說真是艱難的情況;
小虎耶魯大學回來這一年最是辛苦,陪著父親醫院進出早晚相伴,公私兩忙。
哥這一生,沒有太多的享受,一直爲生活奔波,直到最近幾年兒女獨立成年才稍安逸,但哥的個性依舊省吃檢用,他這輩子唯一的嗜好───抽煙,有可能也是奪走他性命的元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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