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錄自「不說,就真來不及了︰紐約客的臨終遺言」一書中的故事。
白血病患兒留下的秘密 吉米·索爾,5 歲,白人白血病患兒
親愛的陌生人:
你好,我一點也不認識你,可我還是想讓勞拉替我寫這封信。
昨天勞拉對我說,如果我有不能講給別人聽的心裡話,可以放心地告訴你,因為你專門搜集別人心裡的秘密,但是會替他們保密。
勞拉是負責照看我的護士,她的眼睛又細又長,好像總在笑。
我知道她愛我,所以不會騙我。
每次醫生給我治療時,我一定請求她站在我身邊,這樣一來可怕的疼痛就好像會減輕。
那一次醫生用很粗的針抽我的骨髓,我把勞拉的手掐出了血,她不但沒有把手拿開,還說我是她見過的最勇敢的孩子。
昨天晚上我想好了,決定告訴你我的秘密。
因為我不久就要去天堂了,雖然我一點都不想去。
我叫吉米,上星期一剛過完 5 歲生日。
我得白血病已經一年了,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就是說,再也看不到媽媽和勞拉了。
我現在很難看,腦袋就像一個剝了皮的水煮蛋,一根頭髮也沒剩。
媽媽卻說我更像天使了,一個就要去見上帝的小天使。
可她說這話時總有眼淚,好像去見上帝其實是件讓人傷心的事,真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一直感覺很累很累,也不想吃東西,我睡不著,喜歡想很多奇怪的事,有的很好玩,有的非常恐怖。
我的鄰床有個女孩兒叫蘇瑞,也得了和我同樣的病。
蘇瑞比我先來這裡,雖然她很瘦,臉很白,也沒有頭髮,但她還是很美。
我 5 歲生日那天,她偷偷地告訴我她喜歡我,還說我沒有頭髮也很帥,我聽了特別激動,因為我也喜歡她。
如果我們沒得白血病,就不會這麼早死去,長大了我們就可以結婚了!
那天是我住院後最開心的一天。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看見勞拉和另一個護士在整理蘇瑞的床,蘇瑞卻不見了。
媽媽說,那天夜裡上帝悄悄來過,把蘇瑞接走了,因為她也是小天使。
我聽了大聲哭起來,說上帝這樣做是不對的。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當天使,只想和媽媽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我也不想讓蘇瑞去天堂,因為我想每天都看見她。
媽媽說上帝會在天堂裡照顧我,可是我沒有見過上帝,也多少有點怕他,我更願意讓媽媽照顧我。
我一直都不懂,天堂既然那麼好,為什麼人要死了以後才能去呢?
還有,為什麼天堂不在地上,非要在誰也看不見的天上?
好了,現在讓我告訴你我的秘密吧,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包括我最好的朋友。
我本來打算告訴蘇瑞,可是還沒來得及她就去了天堂。
我最不敢告訴的人是媽媽,因為她知道後肯定不會再愛我了,而這是我最最害怕的事。
我的秘密是這樣的,我爸爸是一個軍人,他很少回家,每次回來他都穿一雙走路很響的皮靴,小時候我一直都以為他是我家的客人。
雖然他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點小禮物,可是我從來都不喜歡他,因為他一回來,媽媽就立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不再陪我睡覺,而是和那個軍人睡在一起了。
她不但抹嗆鼻子的香水,還塗口紅,把自己打扮得我幾乎認不出來了,還總是討好那個穿靴子的人,我實在不明白她到底怎麼了!
那個軍人喝水時發出很響的聲音,而媽媽就不讓我那樣做,說那是不禮貌的,可是媽媽卻並不說他!
另外,這個軍人的腳很臭,每次他一脫掉靴子,屋子裡立刻臭氣熏天,可是媽媽卻好像根本聞不到的樣子,每次他回來,我就跑去把電風扇打開,但什麼也不說,他也是,只是看我一眼然後笑笑,也是什麼都不說。
我晚上很害怕一個人睡覺,所以那個軍人每次一回來我都會故意發脾氣,找各種借口大鬧一場,希望把他趕走,這樣我就又可以和媽媽睡了。
但奇怪的是,每次我這樣做的時候,媽媽總是怪我不對,語氣還很嚴厲,但她平時從來都不會那樣對我說話,我氣得好想發瘋!
有一天,機會終於來了,我趁媽媽出去買東西的時候,告訴那個腳很臭的軍人說,我媽媽其實已經愛上了別人,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回來了。
我把我媽媽的“我”字說的很響,那個軍人的眼睛一下睜得很大,呆呆地楞了半天才低聲問我那個人是誰。
我說,我不想告訴你,反正是個比你好的人。
他沒有再問我什麼,只是不斷地抽煙。
媽媽回來後,他眼睛直直地看了她一會兒,什麼也沒說,媽媽問他出了什麼事,因為他的眼睛讓她害怕,但他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搖了搖頭,繼續抽煙。
其實我說的那個比他好的人,就是我自己。
我那樣做只是想讓媽媽只屬於我一個人,因為本來就應該是那樣的。
後來他們真的離婚了,媽媽哭得很傷心,不停地追問那個軍人為什麼。
那個軍人很平靜地說,他總不在家是會帶來問題的,還說他只希望媽媽今後能幸福。
幾天後他搬走了他所有的東西,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開心極了,因為家裡又只有我和媽媽了,可是媽媽卻再也沒有高興過,她總是不停地擦眼淚,或一個人看著窗外一動不動地發呆。
有一天吃飯的時候她對我說,爸爸一定是愛上了別人才離開她的。
我聽了,什麼也沒說,還盡量顯得很平靜——我忽然覺得我就像那個臭腳軍人一樣地平靜。
最糟糕的是媽媽一次也沒有懷疑過我,她相信我就像相信她自己一樣,可是我現在非常後悔。
我知道,我得了這個不能治的病可能就是因為我欺騙了一個人,雖然我不喜歡他,但他是我爸爸。
請問你是上帝嗎?
媽媽說只有上帝才願意聽別人的心裡話,只有上帝才能原諒所有的人,無論他們犯了什麼樣的錯。
如果你真是上帝,你會原諒我嗎?另外,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一個壞人。
勞拉說她要去給我拿藥了,不能再繼續寫這封信了。
剛才我看見她流眼淚了,她寫信的手也一直在哆嗦。
拜托了,不論你是誰,請一定替我保密好嗎?
我希望自己去了天堂以後,爸爸媽媽就能重新生活在一起,我一定不會再打擾他們了。
我現在知道我錯了!
吉米
※
我收到吉米的信後,不安的心緒始終揮之不去。
我按照護士勞拉寫在信封上的發信地址,來到位於曼哈頓上西城的聖·魯克斯醫院的血液科病房。
我想看一眼這個就要離開人世,內心卻存著對父母深深愧疚的小男孩。
我找到了護士勞拉,知道了吉米的骨髓移植失敗後,生命已經進入了倒數計時,現躺在重症監護室。
「他非常虛弱,但是頭腦很清醒。」勞拉垂著眼睛說。
我交給她一封信,請她盡快念給吉米聽,並把一束玫瑰也轉交給他。
我給吉米的信很短:
「親愛的吉米:
謝謝你寫信給我。
我當然會原諒你,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
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會犯錯誤,何況你還小,犯的只是一個無心的錯誤。
你的病絕不是對你的懲罰,相信我。
我現在和蘇瑞都在天堂等著你,玫瑰花是為你準備讓你送給蘇瑞的。
永遠愛你的上帝」
※「不說,就真來不及了:紐約客的臨終遺言」袁苡程〈生命是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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