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錄自「不說,就真來不及了︰紐約客的臨終遺言」一書中的故事。
“高級應召女郎的心願”波琳·坎布爾,28 歲,白人,曼哈頓高級應召女郎
靈魂保險箱先生:
非常感謝你給了我一個可以安全地說出心裡話的地方,因為我特別需要。
一個月前,我在波士頓附近遭遇了車禍,現在仍沒有脫離危險,這封信是我口述後由我妹妹幫我打字發出的。
我這樣做是希望如果我真的傷重不治,現在還來得及把最想說的話說出來。
我妹妹是我生活裡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沒錯,我是個高級應召女郎,就住在曼哈頓。
其實,如果不是 23 歲的那次經歷,我是肯定不會走這條路的。
我生有藍眼睛、金髮、細腰、長腿,長得漂亮是個不爭的事實,按照不少人的形容我就是個真人版的芭比。
6 年前我大學畢業後不久,在一次新年聚會上遇見了斯蒂芬·派克,一個風流倜儻、身邊圍著很多女孩的美男子。
當時他甩開別人直接來到我身邊,後來他說那次聚會上我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其他女孩都只能是陪襯。
我們當時一見鍾情,後來迅速轉入熱戀。
斯提芬經常帶我去位於波士頓的鱈魚角,乘坐他的私人游艇出海兜風,並在他家的豪華別墅過夜。
當我知道派克家族是美國著名的礦產大亨時,我已經有了身孕。
也就在這時,我才聽人說起斯蒂芬是個有名的花花公子,身邊女友沒斷過,還說他換女友就像換襪子。
果然,自從知道我懷孕後斯蒂芬就開始疏遠我了,更絲毫也沒有和我結婚的意思。
他讓我把孩子做掉,我沒有答應,為此他竟不再與我聯繫,也根本不關心我的身體情況,這讓我既傷心又氣憤。
我們的兒子托馬斯出生後我去找他,他卻說他不相信那是他的孩子。
接下來我們雙方開始了為時兩年的官司,他從不與我直接交涉,所有事都通過他的律師。
最後法官要求做 DNA 檢測,結果證實托馬斯就是斯蒂芬的兒子,從那時起他才開始付給兒子撫養費,但是我們之間從此再也沒見過面。
在打官司的那兩年裡,我獨自撫養兒子,因為孩子小,我無法出去工作,只好靠領救濟生活。
那時我感覺自己很爛,是個被別人拋棄的東西,失去了以往的驕傲和做人的尊嚴,感到愛情簡直就是屎一樣臭的謊言。
我不敢把自己的實情告訴父母,因為他們都是正派虔誠的基督徒,若知道了肯定會痛斥我的輕浮和對自己生活的不負責任。
當時只有我妹妹同情我,並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盡力接濟我們,雖然她自己也並不富裕。
我 23 歲的慘痛經歷讓我對男人產生了強烈的恨意,我感到他們都是一樣不負責任的偽君子。
看著沒有父愛的托馬斯,我對愛情這回事已經不抱任何幻想。
成了單身母親後,我迫切需要錢,我要讓托馬斯受好的教育,讓我們都過上好的生活。
不得已,我開始用自己的相貌和身體為資源去尋找財富了。
我已經不再是 6 年前的我了;為了我和兒子,我必須非常實際地去面對生活。
不久,我在一家酒吧裡經人介紹加入了曼哈頓的一個高級應召女郎的秘密組織。
我們所有人都是靠電話單線聯繫,有了客人便會被通知去某個地點接頭,一般都是在曼哈頓的高檔酒店。
我從一開始的不情願到很快就適應,是因為幹這行掙的錢很多:我們的客戶都是出手大方的高級嫖客,他們當中竟然很多都是社會上最有頭有臉的人,包括政府官員、大亨、大公司總裁、教授、有錢家族的花花公子以及各路名人,包括公眾熟知的名人們。
雖然我們的交易規定對方不必暴露身份和姓名,稱呼多半是假的,但是他們的相貌是騙不了人的。
原來這些人才是最貪婪身體享受的,雖然有的公眾人物在媒體上擺出的是正人君子的做派。
我曾經服務過一個牧師,他不可能認識我,可我卻認識他,因為他很有名,是曼哈頓一個著名大教堂裡的牧師,盡管他是戴著墨鏡和我做事,並且極少說話,但是他的聲音和墨鏡遮不住的其他五官還是出賣了他。
在我上中學以前的每個星期天,我都會跟著父母去他所在的教堂做禮拜,他的聲音我太熟悉了,因為他有很重的波士頓口音。多年後竟與他如此相遇,讓我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並沒有尷尬,因為他不可能認識我。
他對女人身體的貪婪讓我感到吃驚和恐懼,我想到了《紅字》裡的那個神父。
我的經歷雖然讓我不再是個對性持清教徒看法的人,但是與他的相遇還是改變了我的很多看法,包括對男人、對社會、對教會和一切宗教的教誨。
不久我有能力租住上西城的高級公寓為家了,並把托馬斯從附近的公立學校轉到了下東城的一所私立學校去。
靠這種謀生手段我在曼哈頓生活得很不錯,錢至少讓我找回了不少尊嚴,至於我靠什麼得到這些錢,我已經無法去考慮了。
天生漂亮如我的女人,卻要靠領救濟生活,那才是不能忍受的。
我不相信愛情,只相信銀行賬戶裡實實在在的美元數額。
有一次,我在工作中遇到一個來自波士頓的客人,他 50 多歲,幾乎完全禿頂,戴著高度近視眼睛。
看得出,他或是單身多年或是很少接觸女性,第一次來就激動的幾乎不能自持,極度的羞怯和不知所措竟讓他嗚嗚地哭起來。
我耐心地安慰了他,他很快就迷上了我,就像一個孩子再也離不開母親一樣。
他臨走問我是否可以專職為他服務,他每月會付我一筆非常可觀的錢,並在曼哈頓另買一座公寓只供我和他使用。
我考慮了一會兒就同意了,因為那是一筆比我單獨接活掙的錢多很多的收入,我需要這樣的安全感。
這個客人後來每個周末都會從波士頓來曼哈頓和我相會,每次來都特別激動,好像在和我戀愛一樣,可我卻無所謂,因為我並不愛他。
他為人呆板無趣,身體已經發福,甚至總說一些可笑的話並做一些滑稽的動作。
我是有錢掙就好,所以並不在意這些。
後來和他熟悉以後我才知道,他竟然是波士頓大學的著名天體物理教授,在該領域成就斐然,是個著名學者。
我知道這個事實後,再看著他每周興沖沖地從波士頓趕來,覺得他很可憐。
就像我,有錢卻沒有感情生活;而他呢,有錢也有名,但同樣也沒有感情生活。
他來找我是為了什麼我也說不清,但是他肯定知道我並不愛他。
也許他在我身上自欺欺人地上演著他想像中的愛情故事吧,或純粹為了生理需求也有可能。
他生活裡的這些無奈的側面或者說是秘密,我想他的同行、他的學生甚至家人也許是不會知道的。
人哪,真是怎樣活都有無奈之處啊!
那是在我和這個教授交往了三年之後的一個下午,我獨自在家,托馬斯還沒放學。
我隨便翻著一本雜誌,然後讀到了一篇故事,沒想到這個故事竟然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
那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講的是一男一女兩個登山愛好者,男的是北歐人,女的是美國人,他們在共同攀登珠穆朗瑪峰的途中從相識到相愛,一路互相鼓勵和扶持,在登頂珠峰後激動不已,抱在一起瘋狂地親吻,他們的相愛感動了所有的人。
可是在下山的時候,女的不慎跌進了冰縫,極難營救,男的卻不聽別人的勸阻,堅決要下去救自己的戀人,最後在所有隊員的注視下,他們兩個一起擁抱著消失在坍塌的冰雪中。
我讀完這個故事手裡的雜誌就掉了——原來男女之間真的可能有這樣了不起的感情存在。
是的,像我這樣一個高級應召女郎被一對陌生情侶的愛情打動,好像是太離譜的事,但我的確是被打動了。
我第一次意識到,兩個陌生人在一起,並非只能有互取所需的關係,也能有像那對情侶之間的關係,雙方互相給予和奉獻。
我想了一個下午,終於意識到,我還年輕,我的生活是可以改變的,只要我願意。
我不能忘記有一次托馬斯看見我和波士頓的教授在一起時的驚訝表情。
他後來問我,你們剛才在做什麼時,我知道我必須改變自己的生活才能坦然地回答他。
托馬斯需要的不僅僅是錢能夠給予他的一切。
離開做了 5 年的隱秘職業,我先後做過餐廳女侍和收銀員,雖然錢少掙了很多,但是開始找回了被人尊重的感覺。
真的,如果沒有這場車禍,我相信一切都會有可能的。
我願意去學校讀書,去尋找我過去認為不可能的事,包括那對登山情侶之間擁有的愛。
我不知道這場車禍對我意味著什麼,一切似乎都不再可能了,至少是此生。
不過我知足了,我對得起托馬斯詢問的眼睛了。
我已經把托馬斯托付給我妹妹了。
等來世吧,一切都會不同的,一定會的。
謝謝你,陌生人。我愛你,托馬斯。
※「不說,就真來不及了:紐約客的臨終遺言」袁苡程〈生命是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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