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降調回京返家,賈府設酒席宴請親友為賈政接風壓驚。
忽然家僕賴大慌忙來報,說錦衣府堂官趙老爺帶幾位官員來府(明清時期設錦衣府,相當於現在的國安局、調查局等的情治調查單位),而且直接就進來了,接著西平郡王也帶來聖旨(賈府是皇親國戚,抄家會由親王等王爺帶著聖旨來執行),賈政才知道因為賈赦「交通外官」(在京城中的王公貴爵不能與地方上的要員私下來往,這是秦漢以來就有的嚴格規定,怕內外勾結作亂;“交通地方諸侯”罪名很重)等罪過,要被查抄。
正說著,只見二門上家人又報進來,說:
「趙老爺已進二門了。」
賈政等搶步接去。
只見趙堂官滿臉笑容,並不說什麼,一徑走上廳來。
後面跟著五六位司官,也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但是總不答話。
賈政等心裡不得主意,只得跟著上來讓坐。
眾親友也有認得趙堂官的,見他仰著臉不大理人,只拉著賈政的手笑著說了幾句寒溫的話。
眾人看見來頭不好,也有躲進裡間屋裡的,也有垂手侍立的。
賈政正要帶笑敘話,只見家人慌張報道:
「西平王爺到了。」
賈政慌忙去接,已見王爺進來。
趙堂官搶上去請了安,便說:
「王爺已到,隨來的老爺們就該帶領府役把守前後門。」
眾官應了出去。
賈政等知事不好,連忙跪接。
西平郡王用兩手扶起,笑嘻嘻的說道:
「無事不敢輕造,有奉旨交辦事件,要赦老接旨。
如今滿堂中筵席未散,想有親友在此未便,且請眾位府上親友各散,獨留本宅的人聽候。」
那些親友聽見,就一溜煙如飛的出去了。
獨有賈赦賈政一干人,嚇得面如土色,滿身發顫。
趙堂官便轉過一付臉來,回王爺道:
「請爺宣旨意,就好動手。」
這些番役都撩衣奮臂,專等旨意。
西平王慢慢的說道:
「小王奉旨,帶領錦衣府趙全來檢視賈赦家產。」
賈赦等聽見,俱俯伏在地。
王爺便站在上頭說:
「有旨意:
賈赦交通外官,依勢凌弱,辜負朕恩,有忝祖德,著革去世職。
欽此。」
趙堂宮一迭聲叫拿下賈赦,其餘皆看守。
我們來看看賈赦「交通外官」指的是啥?居然讓他被抄家還被革去世襲官職:
書中第 66 及第 68 回中,賈赦兩次讓他兒子賈璉去平安州辦事,第二次還因為平安州節度使巡邊在外,賈璉等了他兩個月;
賈璉回來後,賈赦十分開心直說兒子中用,還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又將房中一個十七歲的秋桐丫環賞他為妾。
賈璉幫父親賈赦跑老遠辦甚麼事讓父親這麼高興?
這麼重要的事情,曹雪芹在書中並沒有交代,這也成為未解紅樓謎團之一。
但賈璉這兩次的邊疆遠行,應該跟賈赦被定罪「交通外官」所指有關。
趙全因為一向與賈府沒有來往,所以毫不留情;西平郡王就客氣的多,但對依法行政的趙全也無法作太多的干涉:
西平王道:
「聞得赦老與政老同房各爨的,理應遵旨檢視賈赦的家資,其餘且按房封鎖,我們覆旨去,再候定奪。」
(賈赦與賈敬雖住在一起,但各自開伙,就先抄查賈赦的家產,其餘暫查封再呈皇上定奪)
趙堂官站起來說:
「回王爺:
賈赦、賈政並未分家。
聞得他侄兒賈璉現在承總管家,不能不盡行查抄。」
西平王聽了,也不言語。
趙堂官便說:
「賈璉賈赦兩處須得奴才帶領去查抄才好。」
(趙全並不買帳,賈璉老婆鳳姐是榮國府總管家,賈赦及賈璉住處他要自己親查)
西平王便說:
「不必忙。
先傳信後宅,且叫內眷迴避,再查不遲。」
一言未了,老趙家奴番役,已經拉著本宅家人領路,分頭查抄去了。
(錦衣府衙役抄查慣了,而且會得許多好處,當然大家迫不急待)
王爺喝命:
「不許囉唣,待本爵自行檢視!」
(要大家不得吵鬧,他自己會來查看)
說著,便慢慢的站起來吩咐說:
「跟我的人一個不許動,都給我站在這裡候著,回來一齊瞧著登數。」
(叮嚀他自己帶來的人都不許動手,等一下就抄查出來的東西全數見證做登錄)
錦衣府衙役不一會兒就查出許多皇家禁用之物,還有兩箱房地契和一箱當票,趙全就說必須徹底仔細抄查。
老趙便說:
「好個重利盤剝!很該全抄!
請王爺就此坐下,奴才去全抄來,再候定奪罷。」
這時幸虧北靜王及時趕到,這才讓查抄行動緩和下來。
(清朝皇上之下有皇室皇子的親王,再下設開國元勳的四大郡王,分別為東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寧郡王及北靜郡王四大王爺,合為“平安寧靜”四大王,四大王中以北靜王承襲最高爵位,跟賈府的關係也最好,在賈蓉妻子秦可卿出殯時,四大王都設路祭,北靜王還親自上門奠祭)
說著,只見王府長史來稟說:
「守門軍傳進來說,『主上特派北靜王到這裡宣旨,請爺接去。』」
趙堂官聽了,心想:
「我好晦氣,碰著這個酸王!
如今那位來了,我就好施威了!」
(趙堂官認為西平郡王處處護著賈府,讓他施展不開手腳,殊不知另外一位北靜王跟賈府關係更好)
一面想著,也迎出來。
只見北靜王已到大廳,就向外站著說:
「有旨意,錦衣府趙全聽宣。」
說:
「奉旨:
著錦衣官惟提賈赦質審,餘交西平王遵旨查辦。
欽此。」
西平王領了旨意,甚是喜歡,便與北靜王坐下,著趙堂官提取賈赦回衙。
直接讓趙堂官押賈赦回去,後續抄查行動讓西平王接辦。
西平王便說:
「我正和老趙生氣,幸得王爺到來降旨;
不然,這裡很吃大虧。」
北靜王說:
「我在朝內聽見王爺奉旨查抄賈宅,我甚放心,諒這裡不致荼毒。
不料老趙這麼混賬。
但不知現在政老及寶玉在那裡?
裡面不知鬧到怎麼樣了?」
眾人回稟:
「賈政等在下房看守著,裡面已抄的亂騰騰了。」
北靜王便吩咐司員:
「快將賈政帶來問話。」
兩位王爺對賈政說,查出的皇室禁用品可解說是當初為賈元春貴妃備用的,說的過去,但搜出的一些放貸高利貸借條等就難脫罪了,但只要將賈赦家中家產上繳不可隱匿就好處理了;賈府雖已經到抄家的地步,這兩王對賈政還是多方維護,可見平日交情很深。
賈政答應道:
「犯官再不敢。
但犯官祖父遺產並未分過;
惟各人所住的房屋有的東西便為已有。」
兩王便說:
「這也無妨,惟將赦老那邊所有的交出就是了。」
又吩咐司員等依命行去,不許胡亂混動。
來看看書中記述賈母裡頭抄家當時的景況:
只聽見邢夫人那邊的人一直聲的嚷進來說:
「老太太,太太!不--不好了!
多多少少的穿靴帶帽的強--強盜來了!
翻箱倒籠的來拿東西!」
賈母等聽著發呆。
又見平兒披頭散髮,拉著巧姐,哭哭啼啼的來說:
「不好了!我正和姐兒吃飯,只見來旺被人拴著進來說:
『姑娘快快傳進去請太太們迴避,外頭王爺就進來抄家了!』
我聽了幾乎嚇死!
正要進房拿要緊的東西,被一夥子人渾推渾趕出來了。
這裡該穿該帶的快快的收拾罷!」
邢王二夫人聽得,俱魂飛天外,不知怎樣才好。
獨見鳳姐先前圓睜兩眼聽著,後來一仰身,便栽倒地下。
賈母沒有聽完,便嚇得涕淚交流,連話也說不出來。
那時一屋子人,拉這個,扯那個,鬧得翻天覆地。
又聽見一迭聲嚷說:
「叫裡頭女眷們迴避,王爺進來了!」
寶釵寶玉等正在沒法,只見地下這些丫頭婆子亂拉亂扯的時候,賈璉喘吁吁的跑進來說:
「好了,好了,幸虧王爺救了我們了!」
再看看在賈赦那邊被查扣的物件,佛像佛具、古玩首飾、金銀餐具、綾羅綢緞、狐皮貂皮、現金珠寶等,還真零零總總一大堆:
見賈政同司員登記物件,一人報說:
枷楠壽佛一尊。枷楠觀音像一尊。佛座一件。枷楠念珠二串。金佛一堂。鍍金鏡光九件。玉佛三尊。玉壽星八仙一堂。
枷楠金玉如意各二柄。古磁瓶壚十七件。古玩膠捲共十四箱。
玉缸一口。小玉缸二件。玉碗二對。玻璃大屏二架。炕屏二架。
玻璃盤四件。玉盤四件。瑪瑙盤二件。淡金盤四件。金碗六對。金搶碗八個。
金匙四十把。銀大碗銀盤各六十個。三鑲金牙箸四把。鍍金執壺十二把。
折盂三對。茶托二件。銀碟銀盃一百六十件。
黑狐皮十八張。貉皮五十六張。黃白狐皮各四十四張。
猞猁猻皮十二張。雲狐筩子二十五件。海龍二十六張。海豹三張。虎皮六張。
麻葉皮三張。獺子皮二十八張。絳色羊皮四十張。黑羊皮六十三張。香鼠筩子二十件。
豆鼠皮二十四方。天鵝絨四卷。灰鼠二百六十三張。
倭緞三十二度。洋呢三十度。三十三度。姑絨四十度。
綢緞一百三十卷。紗綾一百八十卷。線縐三十二卷。羽緞羽紗各二十二卷。
氆氌三十卷。妝緞十八卷。各色布三十捆。
皮衣一百三十二件。綿夾單紗絹衣三百四十件。帶頭兒九付。
銅錫等物五百餘件。鐘錶十八件。朝珠九掛。珍珠十三掛。赤金首飾一百二十三件,珠寶俱全。
上用黃緞迎手靠背三分。宮妝衣裙八套。脂玉圈帶二條。黃緞十二卷。
潮銀七千兩。淡金一百五十二兩。錢七千五百串。
一切動用傢伙及榮國賜第一一開列。房地契紙,家人文書,亦俱封裹。
賈璉也認了在他房內查到的借據(鳳姐私放高利貸)跟賈政無關,兩王也說賈璉父親賈赦已獲罪,就一起併案辦理。
賈璉連忙走上,跪下稟說:
「這一箱文書既在奴才屋裡抄出來的,敢說不知道麼?
只求王爺開恩。奴才叔叔並不知道的。」
兩王道:
「你父已經獲罪,只可併案辦理。
你今認了,也是正理。
如此,叫人將賈璉看守,餘俱散收宅內。
政老,你須小心候旨,我們進內覆旨去了。
這裡有官役看守。」
說著,上轎出門。
賈政等就在二門跪送。
北靜王把手一伸,說:「請放心。」
覺得臉上大有不忍之色。
榮國府被抄押後,賈政趕緊先入內探望賈母,
賈母奄奄一息的,微開雙目,說:
「我的兒,不想還見的著你!」
一聲未了,便嚎啕的哭起來。
於是滿屋裡的人俱哭個不住。
賈政恐哭壞老母,即收淚說:
「老太太放心罷。
本來事情原不小,蒙主上天恩,兩位王爺的恩典,萬般軫恤。
就是大老爺暫時拘質,等問明白了,主上還有恩典。
如今家裡一些也不動了。」
賈母見賈赦不在,又傷心起來,賈政再三安慰方止。
邢夫人見丈夫賈赦及兒子賈璉被收押、媳婦鳳姐病危、住處被查封,家僕都被關在一處,自己變得無家可歸,悲痛難耐。
賈政媳婦李紈令人收拾房屋,請邢夫人暫住,王夫人撥人服侍;兩王保留賈政居處未抄封,讓賈家沒有被掃地出門的慘境。
寧國府沒有人幫著護著,被錦衣軍抄查的景況肯定更淒慘了:
賈政在外,心驚肉跳,拈鬚搓手的等候旨意。
聽見外面看守軍人亂嚷道:
「你到底是那一邊的?
既碰在我們這裡,就記在這裡冊上,拴著他交給裡頭錦衣府的爺們。」
賈政出外看時,見是焦大(寧國府的老奴),便說:
「怎麼跑到這裡來?」
焦大見問,便號天跺地的哭道:
「我天天勸這些不長進的爺們,倒拿我當作冤家!
(焦大曾罵賈珍、賈蓉「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暗諷賈珍跟媳婦秦氏、鳳姐跟賈蓉的曖昧)
爺還不知道焦大跟著太爺受的苦嗎?
(焦大曾在戰場上把寧國公從死人堆裡揹出來;他餓著肚子去偷東西給主子吃,自己喝馬尿,把得來的半碗水給主子喝)
今兒弄到這個田地:
珍大爺蓉哥兒都叫什麼王爺拿了去了;
裡頭女主兒們都被什麼府裡衙役搶的披頭散髮,圈在一處空房裡;
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都像豬狗似的攔起來了;
所有的都抄出來擱著,木器釘的破爛,磁器打的粉碎。
他們還要把我拴起來!
我活了八九十歲,只有跟著太爺捆人的,那裡有倒叫人捆起來的?
我說我是西府(榮國府)裡的,就跑出來。
那些人不依,押到這裡,不想這裡也是這麼著。
我如今也不要命了,和那些人拚了罷!」
說著,撞頭。
眾衙役見他年老,又是兩王吩咐,不敢發狠。
便說:
「你老人家安靜些兒罷。
這是奉旨的事,你先歇歇聽信兒。」
賈政聽著,雖不理他,但是心裡刀攪一般,便道:
「完了,完了!不料我們一敗塗地如此!」
沒多久,見寶釵堂弟薜蝌氣噓噓地跑進來(說是親戚,又使了些錢,才得進來),賈政連忙打聽寧國府被查抄的原因,也讓他代打聽外面的情況。
薛蝌道:
「這裡(榮國府)的事,我倒想不到;
那邊東府(寧國府)的事,我已聽見說了。」
賈政道:「究竟犯什麼事?」
薛蝌道:
「今兒為我哥哥(薛蟠)打聽決罪的事,在衙門裡聽見有兩位御史,風聞是珍大哥引誘世家子弟賭博,--這一款還輕;
還有一大款強佔良民之妻為妾,因其不從,凌逼致死。
那御史恐怕不準,還將咱們家的鮑二拿去,又還拉出一個姓張的來。
(鮑二老婆跟賈璉有染,被鳳姐逼死;賈璉偷娶尤二姐,逼退張華前聘,鳳姐又逼死了尤二姐;在清朝,如果強逼他人致自殺,或因私情導致他人自殺,罪責很重)
只怕連都察院都有不是,為的是姓張的起先告過。」
賈政尚未聽完,便跺腳道:
「了不得!罷了,罷了!」
嘆了一口氣,撲簌簌的掉下淚來。
薛蝌再次打聽到說邊疆平安州有奉承京官、迎合上司、虐害百姓,所指京官就是賈赦,還說他包攬詞訟。
隔了半日,仍舊進來,說:
「事情不好。我在刑科裡打聽,倒沒有聽見兩王覆旨的信,只聽說:
李御史今早參奏平安州奉承京官,迎合上司,虐害百姓好幾大款。」
賈政慌道:
「那管他人的事!
到底打聽我們的怎麼樣?」
薛蝌道:
「說是平安州就有我們,那參的京官就是大老爺,說的是包攬詞訟,所以火上澆油。」
賈政沒有聽完,復又頓足道:
「都是我們大老爺(賈赦)忒胡塗!
東府也忒不成事體!
如今老太太和璉兒媳婦(鳳姐)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
你再打聽去,我到老太太那邊瞧瞧。
若有信,能夠早一步才好!」
正說著,聽見裡頭亂嚷出來說:
「老太太不好了!」急的賈政即忙進去。